第一章
人类的问题
人类心智是一个战场,一个不断冲突的战场,冲突的出现归咎于选择的可能。动物没有冲突,一只牛不会困惑:“我应该是素食者还是非素食者?”它的生命是由本能控制的,它别无选择。选择是人类的特权。
当有选择时就会产生冲突:做什么?避免什么?生存还是死亡?个人必须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思考,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处在十字路口,他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殊途。我是否应该这样做?我应该行动或弃绝?我是否应该结婚?一个工厂主会思考:“我应该建造这个工厂吗?”一位家庭主妇问:“我应该烹饪土豆还是茄子?”每个人都会面对冲突,每个心智都是一个俱卢之野(Kuruk?etra),一个战场。
基本问题
生为人类,被赋予独特的辨识力和选择力是一个极大的恩赐,然而这个恩赐也是一种诅咒,因为选择造成冲突。人们经常向神灵寻求帮助,以解决这些冲突。水牛不会去寺庙祈祷,或去教堂做弥撒,它既不寻求帮助,也不感谢神灵的恩赐。另一方面,人们做一切事情,以期获得内在的力量。充满着亟待决定问题的生命似乎不再沉着,你只是问候某人“你好吗?”他会向你絮叨其整个人生故事,这并不意味着只有他才有问题,其他人知道这个问题纯属客套,不一定会诉说其故事。每个人都有许多难处,因为每个心智都是一个战场。
动物只对食物和繁殖感兴趣,它可以本能地照顾这些需求。人类也有同样的需求,但他另有一个特点,他为自己和他人创造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心智问题,早上他可能感觉良好,但到晚上他可能感觉相反;头天他可能非常友善,但到第二天他可能脾气不好,不能接受小批评,把批评当成侮辱。他不能一贯如一地与别人交往,因为他常常善变,通常他甚至不能恰当地自我独处。这是一个善变的心智,心智处于持续冲突的问题,并非仅属于现代人的问题,它是一个古老的问题,是人类的根本问题。
心智的问题不能借由满足一切需求来解决,即使一切需求皆能实现,人们仍然会有冲突,总是困惑下一步该怎么办。每天在深眠状态中,人们呼唤停止这场内战,但一旦心智醒过来,冲突就再次开始。只要心智依然存在,无论是做梦还是醒来,冲突依然存在。
人类不能生活在冲突中,也不能用药物或其他方式暂时摆脱心智的影响来解决冲突,一旦开始思想,冲突再次变大。我们对冲突的反应,是不对冲突加以控制,从而消除心智的力量呢,还是让心智陶醉于某些脱离现实生活的想象状态,亦或试图找到解决这个冲突的办法?在这个问题上,如果一个人想保留自己的心智控制权,那么他是没有选择的。冲突的问题必须解决好。
渴望不同
心智具有非凡的力量,其痛苦也是非凡的。受到内心冲突的困扰,当一个人在街上看到水牛不理睬他按喇叭,于是他想“也许这头水牛比我更有福气!”一头水牛“开心”,因为它似乎没有自我意识来判断自己是否快乐,它依照其自然本能活着而没有冲突,它不会试图与其本来面目不同,因为它不具有感知自己不开心的自我意识。
希望与众不同是人类所特有的,拥有智性的赐福、智慧的能力,人类不仅能够意识到世界,也意识到自己,这是他与动物的区别,有自我意识是他的荣耀。然而,他所知道的自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俱足的自我,而不幸是一个欠缺的、匮乏的自我。
人们意识到的唯一自我,就像印度音乐中的基调(?ruti),歌手唱出各种旋律,但音调始终保持与基调——坦布拉(tamburā低沉单调的持续背景音)一致。同样,在所有人的追求背后,在每个人心中有个持续作响的基调“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这个“我想要”是一个根本需求,它体现在各种具体需求中,它是“个人是匮乏存在”结论的各种表达。
“我想要……”,这是一切冲突的根源,在变得完整的渴求中,心智(一切行为的基础)成为思想冲突的战场。总是存在冲突,需要解决方案,人类心智渴望摆脱冲突。
两种追求
当一个人想要某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并非他真正所需,他只不过想通过获得这个东西来变得与众不同。我很不安,因为我对自己不满意,由于感觉一切都不好,我必须做点事情来使情况好转。一位妇女的鞋子里有一块小石子,无论她如何匆忙,为了使脚舒服点,她不得不停下来抖掉石子,等等。同样,似乎我们每个人都有挥之不去的烦恼,我们努力获得一种轻松的感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人们所为与他人大同小异:一个人获得某个想要的东西,为了使自己舒服;或者摆脱不想要的东西,希望没有那个东西会更开心。
反思一生中所有追求可分为两类:争取某些东西,以及摆脱某些东西,在梵语中,这被称为前进(pravp?ti)和撤退(niv?tti),在战争中,军队前进是prav?ti,成功从敌军撤退是niv?tti。这两种类型的追求都是为了个人舒适。
实现舒适的方法因人而异,某人可能不想要别人梦寐以求的轿车,要或不要是由个人价值观决定的,其共同点是:每个人都想要获得或摆脱某些东西。个人的需求不断变化—— 一度曾想拥有的,随后可能不再想要,但是“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的基调未曾改变。
一位智者可能只是坐在树下,以天空为屋顶,以树叶为天花板,他不想要或需要任何东西,且随时准备舍弃他所拥有的一切,准备把别人施舍给他的食物拿去喂流浪狗,然而他似乎很开心。看着他,另一个人会想“如果让我舍弃一切的话,我也会快乐”。他可能会弃世,将家庭、家园及工作保障抛诸脑后。如此弃世,他不一定会成为快乐的人;相反,他可能会成为一个凄惨的乞丐,以前他是精神上贫困,现在他变得物质上也贫困了,他的情况比以前更糟了。
另一种人认为“如果我拥有更多,我会更开心”。“更多”是一种比较,一个人拥有再多,总是还想更多。一个沦落街头的人认为,如果他每天能吃上两顿饭的话,他就会很开心。如果他吃上两顿饭以后,他会说“吃饭并不是生命中的一切”。为了使自己开心,他想要获得更多的东西——一个棚屋,然后是一套公寓,一幢有花园的房子;一辆自行车,一辆滑板车,一辆轿车,最后是一辆豪华轿车。接下来是什么?他依旧不知足,他必须收手,发现所需东西已经足够了。他可能会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但这并不能使他满足,无论他去哪里,他只会发现各地均是已见识过事物的——树木、河流、鸟、雪、人、天空、星星。所以他会想“这些我都已经看过了,还有什么呢?”这个“想要”是无止境的,无论做什么,依然是“我想要”的老调重弹。
这是人类的根本问题。我渴望自在以及安于自我,而那安宁却无处可寻,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是匮乏的,我无法怀着匮乏而自在。由于不知道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开始逃避它。有时,我听音乐,以逃避悲伤;我去看电影,以暂时逃避摆脱我心中的现实,希望获得安慰。没有人能够通过逃避来解决问题,“我想要”的问题,不能通过前进或撤退来解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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