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五日,年轻的康熙皇帝玄烨,在养心殿前殿正间,分别召见了明珠、李霨、魏象枢。在召见中,他隐去了自己一夜未眠的所思所想,仅以“当如何处理‘台湾奸细案’和‘施琅闯入刑场事件’”为话题征询重臣意见。
时年四十五岁的武英殿大学士明珠,仍保持着七年前力主皇上“撤藩”的锐气,以满洲正黄旗贵族的自信侃侃而谈。对台湾奸细朱霖、阿鳗的处理,他主张“羁而养之”其理由是:台湾地处海外,波涛险恶,风浪莫测,一时难以攻取,且“三藩之乱”一尚未完全平息,吴世墦仍盘踞云南昆明,朝廷此时亦无力东顾,莫如羁留朱霖、阿鳗,以便与郑经周旋;对“施琅闯入刑场事件”的处理,他的意见十分明确:“此人有海上之才,来日必有大用,当从轻发落。”年轻皇帝失望地望着明珠告退,禁不住暗暗叹息:有倜傥之姿,无深沉之虑啊!……
时年五十三岁的保和殿大学士李□,却以其坦直敏练的回答,给了年轻皇帝以极大的鼓舞和宽慰。李爵认为:“台湾当取,施琅可用,莫因小过而失大谋,莫因小忿而误大业;斩奸细头颅莫若开奸细口舌,以明了台湾现时的实情;责施琅错咎莫若赏施琅忠耿,以使其专谋台湾。”年轻皇帝拊掌称“善”,遂即询问:“卿以为何时可取台湾?”李霨拱手作答:“臣不知兵事,不知海情,不敢孟浪作答。据臣近日目睹耳闻,重臣宿将,至于道路之口,言海事可平者,百无一人……”年轻皇帝一颗刚刚兴奋的心骤然下沉了:朝廷群臣怯于海事的现状,使朕心冷啊……
时年六十三岁的刑部尚书魏象枢,前倾身躯走进养心殿前殿正间,跪拜于年轻皇帝面前,在请安奉旨落坐之后,望着年轻皇帝沉阴的脸色,神情依然疲惫地等待着皇帝的询问。年轻皇帝果然阴沉着脸色目光询问了:“魏象枢,昨日你可亲临刑场?”
“禀奏圣上。臣昨日亲临刑场。”
“你可目睹了刑场发生的一切情状?”
“禀奏圣上。臣目睹了康亲王和贝子赖塔对台湾奸细朱霖、阿鳗的审讯判决,目睹了施琅的闯入刑场,目睹了刑场四周人群的拥挤嘈杂之状……”
“你可耳闻施琅对贝子赖塔的嘲弄侮辱?”
“禀奏圣上。臣不仅耳闻了施琅对贝子赖塔的嘲弄侮辱,还耳闻了台湾奸细朱霖、阿鳗的供词。”
年轻皇帝有些愠怒了:
“你身为刑部尚书兼左都御史任,对‘台湾奸细案’和‘施琅闯入刑场事件’有何区处?为何不上呈疏奏?”
魏象枢依然神情疲惫地回答:
“禀奏圣上。臣昨夜一夜未眠,依朝廷刑律为据,草拟区处‘台湾奸细案’和‘施琅闯入刑场事件’的疏奏,台湾奸细朱霖、阿鳗狡辩抵赖,当处以极刑;施琅闯入刑场,扰乱纲纪,当处以削职流放;其作质之子施世骠当监禁三年,刑期满后当予官家为奴。可台湾奸细阿鳗的几句供词,却使臣下不了笔啊……”
年轻皇帝急问:
“几句什么供词?”
“禀奏圣上。阿鳗回答贝子赖塔的审讯说,他进入施琅府邸,是要告诉内大臣施琅:国家统一,是人心所向;骨肉团聚,是人心所期;台湾也有反对郑经‘自立乾坤’的将领,朝廷也有允许郑经‘自立乾坤’的大臣……”
年轻皇帝震惊了,一把抓住魏象枢的手:
“什么?再说一遍!”
魏象枢突然精神一振,疲惫之态全无,一字一句地说:
“圣上,阿鳗供称,她进入施琅府邸,是要告诉施琅:台湾也有反对郑经‘自立乾坤’的将领,朝廷也有允许郑经‘自立乾坤’的大臣。可惜,施琅不让阿鳗开口,就把那个女子赶出了府邸。”
年轻皇帝骤然间心窍豁亮了:这就是“台湾奸细案”的神秘所在吧?这就是“施琅闯入刑场事件”的全部秘密吧?可台湾反对郑经“自立乾坤”的将领是谁?是陈公飞?是刘国轩?是刘国轩手下的将领曾瑞、王顺?只有朱霖知道啊!朝廷里允许郑经“自立乾坤”的大臣是谁?是贝子赖塔?是康亲王杰书?是原兵部侍郎蔡毓荣?是数次赴台议和的朝廷使者慕天颜?在急剧地猜测中,一个大胆的念头涌现,顿觉神情宜爽,纵声大笑。在魏象枢叩头告辞之后,便高声呼唤吴奇爵“上茶上膳!”此时已是午后未时三刻。
养心殿内的气氛欢快轻松了,宫女捧来茶膳。因为皇上不沾烟酒,不事奢侈,信守“饮食有节、起居有度”的健身之道,故这顿丰富的膳食,是糕点四样,佳肴四盘,米粥一碗,香茶一壶。年轻皇上此刻兴致极佳。在就餐之前,分别赐糕点于宫女,赐茶于日夜操劳的吴奇爵,在谈论说笑中消解着日以继夜的疲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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