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香肠的吃法(节选)
后来,妻子又在当天傍晚去新宿车站给伯父送去了便当和茶水,还有听装的日本清酒。据说兵卫伯父此时已经搬回了原来的场所,甚至端端正正跪坐在那里。兵卫伯父一口气喝光了听装的清酒,妻子问他要不要再给他买一听去,他拒绝了,并且对妻子说,那些学生对佛教根本不懂,而且不肯听别人的话,自己关闭上了本应打开的接受真正知识的五感之门。据说头一天晚上,兵卫伯父打算也参加年轻人集会的无数个小组的活动,便跟一个小组织搭话,结果被人家误认为他是来捣乱的,并且被推倒在地。由于他侧腹部一直疼,我劝他还是去看看医生,但兵卫伯父平静地对我说:“去看医生的话,自己不是被收容所收容,就是被送回老家,只有这两条路可走。”接着他又说:“肋骨也许是断了,不过,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不管是骨头也好还是筋也好,都在消磨下去。所以,不去管它,随它去,反而能活够该活的年岁。”
另外他还谈到我的工作,这是不曾有过的。他把我叫作小K,这是新制中学时的称呼。
“折断的骨头,断裂的筋,只要你不去勉强医治它,所有一切都会过去的。小K你不要在意那些无聊的小事,要专注于自己的修行。这算是我留给你的话吧。”写小说这一工作在兵卫伯父眼里就是一种修行。联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兵卫伯父所说的甚至可以讲就是《大般涅盘经》下面一节的引用:“修行僧们,我告诉你们,‘所有的事都会过去的,你们要毫不懈怠地完成修行。’这是一直修行过来的人留给你们的最后的话语。”
这件事情后,又过了十天左右,秋末的一天,严格来说应该是初冬的一天,我去参加一个大学的集会,这种集会按照兵卫伯父的看法大概属于无聊小事,特别是他已经对不再渴望知识的年轻人的集会彻底失望后,更是如此。那是个很晚的下午,路上我正准备穿过新宿车站东口时,在外面射来的光线和车站内的照明微妙交汇的地方,发现了坐在古朴的金色微明中的兵卫伯父。兵卫伯父小心翼翼地手持蒲草穗模样的东西,正在用嘴唇和舌头满怀崇敬之情缓缓品味着它。大约在相距十米左右的地方,我捕捉到这一景象,随即便停住脚步,不再靠近他。我望着伯父,他右胳膊肘向外撑开,用右手把一根筷子拿到胸前,筷子上插着一根烤香肠。他专注地吃着,好似在冥想之中。兵卫伯父缓缓地品味、咀嚼、嚅动喉头,最后吞咽下去。他用左胳膊遮挡住自己,身体微微向左侧着。除此之外,他的坐姿完全是我们所看惯的印度修行僧一般,从白发蓬头的大脑袋到未曾修剪的下巴胡子,从香肠在前的胸部到腰,兵卫伯父宛如一座坚定思想和博大寂寞的化石,只有嘴边和喉头在缓缓地虔诚地抖动。
“大江健三郎文集”编委会名单
代总序
目录
煎香肠的吃法
格鲁特岛的透视画法
“让人看”的刑讯
墨西哥的大洞穴
又一位和泉式部诞生之日
放山羊到旷野
如何杀死树
“饶恕罪”的青草
大江健三郎与世界文学——从边缘到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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