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餐上的祷告
艾琳娜把旅游包搁在床上,瘫坐在窗边一把棕色的摇椅上。房间里的东西都很陌生,所以谈不上喜欢,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尽早习惯这里。
艾琳娜望向楼下的庭院,庭院中的碧池和跳动的喷泉,着实让人着迷,水声是熟悉的,跟晚餐时分的祷告一样律动。
这么快就想出如此精辟的比喻,艾琳娜不禁在脑海中再次回味起“晚餐时分的祷告”那句话。
显然这项生疏的绝活她又捡回来了,这扇窗外别样的景致,让她少了些决绝,多了些诗意。
艾琳娜微微探出身子,庭院的风景尽收眼底。院子里巴西里奥和马特奥动静不小。
他们带了一双影子探索这片天地,时而把手伸进圆形的池塘,试一把水的温凉,时而匿于某处,留下马特奥尖厉恼人的声音在回荡。
刚才,巴西里奥为尽地主之谊,笑着请她和扎卡里亚住进楼上的两间房子,说自己和马特奥会住到楼下去。至于比庭院高出三个台阶的大走廊,那是大家公用的客厅。
“地主之谊”,艾琳娜讨厌旅程刚一开始就被区别对待。
的确,她来自一个三千公里外的国家,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开场就被特殊照顾,特别是被巴西里奥照顾。
强烈的自尊和学识,容不下她接受这番优待。艾琳娜是希伯来大学曼德尔社会研究学院的教授,主讲科学研究法。这所大学来头不小,爱因斯坦和纳胡姆·索克卢弗是第一任校董。
她知道在这里,自己不仅仅代表个人,还代表所有自己仰慕过的老师,尽管其中一些大师她不曾见过。
艾琳娜清楚地记得自己思想的演变过程,记得这些大师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的。
索克卢弗是艾琳娜的思想启蒙老师,当艾琳娜发现他俩都是波兰籍时,便对索克卢弗愈发着迷。后来艾琳娜对精神锡安主义产生了很大兴趣,该哲学流派作家艾哈德·荷阿姆自然而然取代了索克卢弗在她心中的地位。
之后艾琳娜一直保持中立的思想,避而不谈政治锡安主义的学说,甚至厌烦那些冠冕堂皇的陈词滥调。为此她钻研数月,完成了两篇关于文化锡安主义的论文。
没过多久,她不再提自己的这两篇大作,在学生面前也缄默其口。艾琳娜对自己任教的大学也有些失望,因为她在学校档案中偶然发现了关于以色列向阿拉伯城镇渗透人口的计划,学校有八位教授出力不少,他们奉命绘制了本·古里安目标城镇的地图。其中一些人还是幕后委员会的常任顾问,负责计划的实施。
这一重大发现让艾琳娜和学校的关系几乎破裂,她心灰意冷,好几个月都没去上课。
回忆起那件事,艾琳娜的腰也跟着疼,她打着圈按摩腰部,喃喃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见:
朋友啊,你轻点疼嘞,好久没动静以为你睡着了,肯定是包太重压醒你了。
艾琳娜老是这么调侃自己身体上的病痛,尤其是腰椎疼痛。
对病痛的接受和友善,最后变成了一种爱,这算是治疗慢性病最成功的方法了。
艾琳娜从椅子上起身,解开牛仔裤的扣子,拉下了一点儿拉链,以此来减轻对患处的压迫,她把包往旁边挪了挪,躺在床边。
她双眼盯着铺满天花板的石膏画,难以理解的构图,歪斜的线条,断断续续,看不出样子,是花儿,是李子,还是女人充满诱惑的乳房。
壁画像新补上去的,补画的人在有意模仿这座房子原设计师的手法,只可惜干巴巴的,跟大师的独具匠心没法比,寥寥几笔却成了败笔,看得出画者资质平平。
艾琳娜在猜,五百年前天花板上的画是什么样的,肯定不像现在这么呆板、乏味。会是幅镶嵌画吗?画中母亲抱着儿子坐在橄榄树林里,眼神中流露着对生活的希望。或许是幅大理石画,画了位开天辟地的天使,一手举着太阳,一手端着彩云。又或许是阿拉伯书法,字母间交叉重叠,拼起来是句伊本·宰敦或伊本·海法捷的诗。
艾琳娜心中嘀咕:不管是哪幅都好过头顶这个粗鄙的设计。她别过脸突然发现门后的角落有个大木柜,木柜局部被焊上了长方形铜片。她不禁笑道:这应该是用来堆行李的储物柜。设计制作这个木柜的人相信,人们在包装历史的同时,会活得更现实。艾琳娜心想,在这里,看来是没机会穿那两身长款的晚礼服了,衣服搁进这个箱子,保准压出褶皱变得破破烂烂。再说同行的人里,有谁值得自己花番心思打扮呢!
艾琳娜脑海浮现出那三个男人的脸,个个老气横秋,没一个能提得起自己的兴趣,更难受的是还必须要跟他们在一起待好几周。
艾琳娜总是拿最好的犒劳自己的身体,从来不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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