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奸血耻记
四野寂静无声。日头不依不饶地在头顶上炙烤着,路边的野花野草,也都恹恹地低着脑袋。
林山用手从脸上刮了一把,刮下一把汗水,随手甩在了地上,溅起了一片微尘。他将头上的草帽往上推了推,放眼远望,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片片齐腰的高粱静静地站着。
林山踩着这条熟悉的小路,孤独地行走着,只有一条短短的身影,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他已记不清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趟了。从十几岁起,他就为填饱肚子而天天进城卖鱼,终日往返在这条弯弯曲曲的乡路上。到20岁上,他又去给城里的店铺打工,每隔一个月,他就回家一次,把挣到的有限的铜板交到爹娘手里。爹娘说过,给他攒着,娶媳妇用。是日本鬼子的到来,使林山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鬼子在一天深夜血洗了他的村庄,烧了他家的房子,杀光了他的父母兄妹。那一天,他恰好住在城里,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劫。为了报仇,他到处寻找八路军游击队,寻了半年多,终于成为了一名八路军战士。经过多年的历练,已经成了一名出色的武工队员。近几年来,为探听隋报、进城给伤员买药,林山更加频繁地出现在这条小路上。
这次的任务是武工队郝队长对他秘密下达的。县城的地下组织里出了一名叛徒,已经供出了整个县城的地下联络网。目前,叛徒的供词在两个人的手里掌握着。一个是侦缉队队长年大亮,另一个就是与我方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胡平。胡平在侦缉队任副队长,又说一口流利的日语,所以深得日军大队长龟田的信任。恰巧,这几天龟田一直在省城的总部开会,所以,这件事至今未向日本人汇报。为争取时间,胡平想尽了一切办法阻止年大亮采取行动,让他等龟田回来再说,年大亮因此已对胡平生疑,但碍于胡平在龟田面前的特殊地位,他也不敢随便得罪,这件事就一直搁着。林山的任务就是抢在龟田回城之前将年大亮和那名叛徒除掉,保存城内的地下力量。郝队长原打算给林山安排两个帮手,被林山回绝了。林山有一手出神的枪法和非凡的应变能力,已多次出色地完成敌后锄奸任务,在鲁北一带素有“孤胆英雄”之称。甚至在新中国成立后的许多年里,林山这个名字还经常出现在鲁北一带的传说中。那时林山的名字上已被崇敬和怀念镀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传说中的他已成了日行千里,无所不能的神。
而1943年盛夏的林山,还是个普通却不乏神奇的人。他走在这条没有风的小路上,承受着烈日无情的炙烤,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淌进眼窝里,杀得双眼生疼。他停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手帕洁白无比,四周绣了几丛绿油油的小草,正中,用红丝线绣了一轮火红的太阳。他痴痴地凝视片刻,把手帕小心地揣进怀里,撩起衣襟擦了擦脸上的汗,甩开大步继续朝前走去。
此时,林山的胸口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像一只温柔的小手在抚摸。他放眼远望,几个零星的村庄在日光下无精打采地趴着,大片大片的高梁波浪般连绵起伏。再有一个月,这大片的原野就成一片深不见人的青纱帐。林山默默地想着青纱帐的样子,想着自己穿越青纱帐时的那份熟稔和悠然。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莲花,想起了那次危险的邂逅。
去年秋,林山进城取情报,傍晚出城时,在城门洞内与侦缉队长年大亮遭遇。两人是同乡,都知道对方干的营生。目光一碰,林山来了个先下手为强,甩手就是一枪。年大亮慌忙就地一滚,一只耳朵却被子弹咬了下去。林山闪电般又连击两枪,城门洞外的两个特务便应声栽倒。他随即发足狂奔,顺着大路往西跑,眨眼间就跑出半里多路。待年大亮惊魂稍定,带领一干特务追出城门,他已一头扎进青纱帐。
林山鱼一般在密密的高粱棵子之间穿梭着,无暇理会不时在头顶呼啸而过的子弹。跑了足有五六里路,他边跑边回头张望了一下。就在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身后的时候,一下撞在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件上,一个脆脆的声音“哎哟”了一下。他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原来他撞倒了一个挎篮子的村姑。他赶紧将她拽起来,匆匆说了句“对不起了小妹妹,后面有坏人追我”,就想拔腿接着跑。村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说:“别跑了!”林山定神一看,原来他已经跑到地边了。背后的脚步声和拨动高粱棵子的“哗啦”声越来越近了。林山不假思索地找了个高粱棵密的地方伏下了身。
不消一刻,满脸血迹的年大亮和十几个特务气势汹汹地赶到。此刻,村姑正蹲在地上,专心地捡着被林山撞翻在地的花生。年大亮便恶狠狠地问:“看见一个穿黑衣裳的高个儿吗?”几个特务迫不及待地一同嚷:“是呀是呀,看见了吗?”
林山拿枪瞄准了年大亮的太阳穴。
那村姑气哼哼地说:“往西跑了,还撞了俺一下哩。”随后又弯下腰,专心捡地上的花生。
年大亮把枪一挥:“追!”特务们一窝蜂般向西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