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红了黑土地
第一章 太阳是从东边升起来的
充满生机与活力的中国共产党人,以迅雷不及
掩耳之势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一、胜利来得太快
黑土地上的最后一面“青天白日”旗,是1948年11月8日在锦西葫芦岛消逝的。
3年前,也是这个季节,国民党最先闯关东的几个军,就是从秦皇岛和葫芦岛登陆的。衬着蔚蓝色的大海,美械、半美械的军人,黄潮般蜂拥上岸,蝗虫样扑向黑土地。几个回合后,东北民主联军就被赶过松花江,在南满则被挤压在濒临朝鲜的临江、濛江(今靖字)、抚松、长白4个巴掌大的小县。穷追不舍的国民党军队大喊大叫:共军兄弟们,你们没路走了,快投降吧!不投降就把你们赶进长白山啃树皮,轰进鸭绿江喝凉水!
那时候,要说3年后的黑土地会变成这等模样,别说国民党,连共产党自己都不会相信。
初冬清冷的阳光下,长春在刺鼻的尸臭中喘出了活气儿。比之枪打炮轰、血火飞进的锦州,沈阳应该说基本完好无损。在那村镇大多叫做“窝棚”的辽西平原上,打塌的房屋朝天张着大口,烧焦的树木有的还在冒着青烟,东倒西歪的车炮都成了黑糊糊的铁骷髅,胃囊饱满的野狗、乌鸦兴奋地嬉闹、聒叫着。
先后闯进关东的,加上在各地扩充的,110万国民党军队,只从营口跑掉几万人。
黑土地上的共产党人,这一刻在做什么?
全力以赴进行史无前例的大接收。
1948年10月26日,围歼廖耀湘兵团的辽西大会战还在激烈进行时,东北局就在哈尔滨南岗的高岗住处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成立以陈云为首的沈阳军管会。随即抽调干部,进行动员,29日乘专列南下,30日赶到开原时,沈阳尚未解放。军管会就在专列上办公、开会,制定人城守则,准备发布公告,编好一天的《沈阳时报》,连军管会、卫戍区、市政府及各部门的招牌都做好了。
专列上的灯光通宵达旦。
11月2日黄昏,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宣布沈阳解放的同时,军管会进入这座东北最大的城市。
在此之前,锦州、长春、鞍山、抚顺、本溪等地,也陆续实施军管。
首当其冲的是粮食问题。或者向当地商会筹借,或者从外地调运,有的城市运粮车队是随军管会一道进城的。长春不用说了,对于这座饿殍之城而言,那是重中之重。辽宁洪涝,沈阳周围各县主要农作物高梁,1948年颗粒无收。我们是共产党,让老百姓吃不饱饭,那算什么为人民打江山,还怎么坐江山?
票子是个大问题。治安是个大问题。恢复供水供电及交通是个大问题。目光到处,那些堆积如山的问题,哪个是容你慢慢来的小问题?就说走路吧,全国各地都是右侧通行,唯独东北还是沿袭伪满时期的左侧通行。有人说解放了,连路也不知道怎么走了。军管会开了两次会,两种意见争执不下,也不能再争执下去了。那时被老百姓称做“电车”的汽车,虽不像今天这样多,可马车、人力车多呀,几乎要覆住路面了。人命关天,不迅速决断,随时都可能出事、添乱。
敌机轰炸,重点目标是兵工厂和弹药库。敌特活动,纵火暗杀造谣。几万国民党散俘在街头游荡,流氓和少数贫民乘乱打劫。必须尽快使该停的停下来,该动的动起来,万家灯火簇拥着的城市才能活起来。
东北局抽调4干多新老干部接收沈阳,哈尔滨除看家守摊的外,几乎是倾巢出动了。可偌大个沈阳,区区4千人才哪到哪呀,只能是重要部门、厂矿才派去个军代表。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城市等着接收呢。
“战锦方为大问题”,毛泽东高瞻远瞩。
打下锦州,攻城部队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往城外抢运战利品。枪炮、弹药、被服、粮食、罐头,大都是美国货,车拉肩扛,汽油桶则手推脚蹬,像压路机一样轰轰隆隆朝城外滚。
锦州打下来就是自己的了,为什么还要往城外抢运东西呀?因为当时心里还不大有底,担心东西对进的敌人可能将其重新夺占。
离休前为驻锦州某军副军长的翟文清,自1938年参军后就不断立功,并在辽沈战役攻克锦州中成为战斗英雄。
这位个头不高、身上还嵌着弹片的老人,身体很结实。老人每天4点半起床,到锦州铁路分局广场,那儿有个老年活动中心,伴着音乐做健身操,然后慢跑、快走。每月要交1元钱,许多人认识他,说老军长是战斗英雄,还是解放咱锦州的战斗英雄,不用交钱。他说那是过去的事了。大家说没有过去哪有现在呀?他说现在咱们都一样,都是在这里健身的老人,我不过是个打过仗的老头,不能搞特殊化。
当年这里叫锦州铁路局,是范汉杰的指挥所之一,充满耳鼓的是枪炮声和冲锋号。“打过仗的老头”,当时是3纵7师2l团8连指导员,率领连队打下辽西省政府大楼,又冲到这里的。是夜间,喘着粗气,全速奔跑。周围枪炮声不断,子弹在路面上犁出一道道火星子,脚下都是砖头瓦块和敌人的尸体。他记得在这个广场上还绊了一跤,爬起来再跑,手上、身上都是血,黏糊糊的。
在东北第一次受伤,是1947年初四保临江中的三保临江的小荒沟战斗,右膝盖被子弹打穿。零下40多度,滴水成冰,雪白血红,那人一会儿就冻僵了。
比天气更冷酷的是形势。三九天,许多官兵穿着单衣。没吃的,扒开没膝深的积雪,翻寻老乡因战乱而没来得及收获的玉米棒子,煮玉米粒子吃。敌人那个猖狂呀,像疯狗似的追撵你,打了败仗也咬住你不放,当了俘虏也不服你。那时候政治教育讲得最多的,也最形象的,就是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是爬山头,爬上山头就是胜利。
闯到关东后有个口号,叫“独霸东北”,因为太离谱了,很快就没了声息。翟文清15岁参军,无论多么艰难困苦,从未对胜利失去过信心。只是这“山头”要爬到什么时候呀?那时看那形势,少说也得个八年抗战吧?
没想到一打下锦州、长春、沈阳,还有在辽西的那个精锐的廖耀湘兵团,国民党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稀里哗啦了,就“独霸东北”了。
连毛泽东都觉得胜利来得太快了。
二、毛泽东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一个有50多户人家的小山村。
西靠太行山麓,东邻华北平原,周围山岭环抱,覆满村后山冈的苍松翠柏,让人想到“西柏坡”的得名。村中农舍顶上耸立的电台天线,伴着村前奔腾不息的滹沱河,日夜弹唱着共产党人的胜利进行曲。
锦州城破,范汉杰化装出逃被俘,被押送到城北30里的忙牛屯,吃惊不小:林彪就在这里呀!
那潜台词是:早知道林彪在这里,早把这里炸平了。
而自1947年3月离开延安后,就在国民党的视线中没了踪影的毛泽东,鱼儿游进大海般隐身在这黄土地的山村农家,筹划、指挥了蜚声中外的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
毛泽东在滹沱河边散步。
太阳通红,河水清亮,就像毛泽东的心情和思绪。
井冈山→瑞金→延安→西柏坡,在毛泽东踏动历史的足音中,中国革命正在硝烟中隆隆驰向下一个停靠点一一不,那已经不是停靠点,而是定都北平。
“革命摇篮井冈山”,这是后来的话,还有什么“井冈山道路通天下”。当年一些人是怎么说毛泽东的?“山大王”,“农民领袖”,“麦淇淋式的马克思主义者”。也是,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他却放着现成的、正宗的十月革命道路不走,倒把队伍拉上了土匪出没的井冈山,“占山为王”,这不是明摆着的“歪门邪道”吗?
“夺取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这话没错。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一下子把全中国收入囊中,只能一省、数省一步步地来,就如同今天已被黑土地那数省胜利的现实证明了的那样。问题在于这“夺取一省或数省的首先胜利”,做的却是“夺取中心城市”的文章。在农村有时都站不住脚,让人家撵得到处跑,却惦着去攻打、夺取大城市,这不是没会走就想跑,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罢工、罢课、示威、游行,人家一出动军队,你就没咒念了。你也拿起枪杆子,在城市里能干过人家?八一南昌起义,占领南昌又不得不退出,秋收起义攻打长沙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城市历来是反动势力最强大的地方,共产党人在城市连生存都困难,又谈何发展?符合中国国情的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到农村去,到天高地阔的广大农村中去。
井冈山道路一一农村包围城市并最终夺取城市之路。
毛泽东“一览众山小”的睿智和气度,在于无论中国革命面临怎样的窘境、险境,都能以其最具中国特色的思想指点迷津,照亮征程,并一往无前的付诸行动。
正如邓小平上世纪80年代所言,如果没有毛泽东同志的正确领导,中国革命还会在黑暗中探索更长的时间。
而这一刻,一想到东北和包括热河、内蒙东部的那片从未涉足的丰饶的黑土地,毛泽东就激动、兴奋不已。
新中国成立后的“钢都”(鞍山)、“煤都”(抚顺)、“电都”(小丰满),都在东北。而据1943年统计,东北生铁生产量占全国87.7%,钢材占93%,煤炭占49.5%,发电量占78.2%,水泥占66%,铁路、公路长度分別占全国的一半以上和将近一半。沈阳还有中国最大的兵工厂。东北素有“粮仓”之称,盛产大豆、高梁、玉米、小麦,其中大豆产量占全世界的60%以上。东北还有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木材蓄量占全国的1/3。
1945年,毛泽东在党的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指出:“东北是很重要的,从我们党,从中国革命的最近将来的前途看,东北是特別重要的。如果我们把现有的一切根据地都丢了,只要我们有了东北,中国革命就有了巩固的基础。”
只要有了东北!
现在有了东北!
东北丰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资源,在中国革命和建设中,日益显见其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这一刻,毛泽东立马想用、也立马可用的,则是黑土地上那支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的东北野战军,即后来的第四野战军。
1948年11月6日,即辽沈战役结束的第四天,华东野战军和中原野战军,联合发起淮海战役,包围了黄百韬兵团5个军,并对徐州形成合围态势,以争取歼灭刘峙集团于长江以北。与此同时,西北野战军发起冬季攻势,挫败了胡宗南集团的“机动防御”战略,将其牢牢地钳制在西北战场而动弹不得。
华北野战兵团先后发起察绥战役和太原战役,包围了归绥(今呼和浩特)和太原。
与初冬的旷野和群山融为一色的西柏坡,随着电台滴滴答答的发报声呼应而来的,都是令毛泽东心旷神怡的捷报佳音。
全国各战场的胜利,特別是辽沈大捷,使国共双方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国民党军队已由内战初始的430万人下降到290万人,解放军则由120余万人增至300万,翻了一番还多。而比数量更重要的,是质量、士气和人心。
1948年11月14日,毛泽东在《中国军事形势的重大变化》一文中断言:“原来预计,从一九四六年七月起,大约需要五年左右时间,便可以从根本上打倒国民党反动政府。现在看来,只需从现时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可能将国民党反动政府从根本上打倒了。”
而两个月前的9月7日,即辽沈战役即将发起前五天,毛泽东在给“林罗刘”的电报中说:“我们准备五年左右(从一九四六年七月起)根本上打倒国民党,这是具有可能性的。”
一个辽沈战役,把5年打成3年。
问题是下一步挪动哪个棋子?
西北、中原、华东、东北,毛泽东高屋建瓴的目光通览周边战场,一次次地凝望东北时,他关注的是华北,是平津。
10月31日,中央军委就东北野战军在辽沈战役结束后的任务,电示“林罗刘”并东北局和华北局:“应休整一个月左右,约于十二月上旬或中旬开始出动,攻击平津一带。”
11月4日,在给“林罗刘谭”。的电报中,又说明了同样的意见。
而现在,毛泽东准备让林彪提前进关了。
因为自淮海战役第一阶段将黄百韬兵团大部歼灭后,有迹象表明华北傅作义系的20个师可能退守绥远,蒋介石的中央军24个师可能海运江南,加强长江下游防线,从而延缓国民党的反动统治。
毛泽东的既定方针是:务将华北敌军就地歼灭1
11月16日凌晨4时,毛泽东给“林罗刘”发电,征询意见:
请你们考虑你们究以早日入关为好.还是在东北完成休整计划然后入关为好,并以结果电告为盼。
第二天下午,“林罗刘谭”复电:
东北主力提早入关很困难。因为东北解放后,部队思想发生很大波动。东北籍战士怕离开家乡,怕走路太远,甚至某些干部已开始生长享受情绪。需要以大力解决这一问题。过去因忙于战后问题的处理,还未正式向战士解释此问题,正布置通过各种方式解释此问题。同时新兵和俘虏战士的补充还未就绪,争取工作也要有相当时间,否则逃亡减员会更严重。此外部队冬大衣、棉帽、棉鞋均尚未发下。
一大堆困难,都是实情。
自9月12日奔袭北宁线始,到11月10日占领锦西、葫芦岛,东北全境解放,东北野战军人未解甲,马未停蹄,就没闲着。锦州血战,塔山阻击战,黑山阻击战,围歼廖耀湘兵团,再奔去沈阳、营口,急行军,强行军,许多人都累脱相了。战后一些老战友见面,都有点认不出来了。伤亡也大。攻打锦州的5个纵队和阻援的两个纵队,伤亡都在1/3左右。黑土地上最能打的“虎师”2纵5师,伤亡将近一半。
林彪讲的和没讲的这些困难,毛泽东大体上都清楚。
同一天22时,毛泽东再次致电“林罗刘”:
欲抑留蒋、傅两部于华北,以华北我军现有兵力。是无法完成的。如
果蒋匪集中其24个师于津沽一带掩护海运,我们集中程黄、杨罗耿两兵团,无法破坏其计划。如果使用杨罗耿于察绥方面,亦没有充分把握阻止傅系西退,因傅系可在杨罗耿到达绥东之前,乃至杨罗耿到达绥东之后,利用其骑兵、汽车及地方熟悉等条件,经大青山北麓冲过去,我军只能截歼其一部,难于歼其主力,傅系一退,蒋系必同时南退,使我们两头失塌……
由于上述种种原因,望你们郑重考虑下述两个方案:
(甲)东北野战军提前于本月25日(戌有)左右起向关内开动,预计现在锦、义地区的部队,下月10日(亥灰)以前可到天津、唐山地区,如敌正在南撤,我可歼其一部或大部;如敌尚未开动,我可抑留该敌,继续休整,并修复北宁路,然后大举歼敌。
(乙)不管蒋、傅军是否撤走,仍按原计划休整到12月半,然后南进。即使说,蒋、傅要撒就让其撤走,你们则准备到平津后无仗可打时即沿平汉路南下,先在长江中游作战,逐步东进与刘、陈会攻京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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