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读者》
《读者》杂志创刊三十三年之精华结集【1981—2013】
佳作一网打尽 名家荟萃 余香满口
温情 真挚 纯正 优雅
中国人的心灵读本
是纪念,也是再次出发
海报:
《读者》杂志经典珍藏书系之散文集:林语堂、张爱玲、王鼎钧、杨绛、龙应台、胡兰成、汪曾祺、林海音、史铁生、刘亮程、东山魁夷、帕慕克、门罗、韩寒、刘瑜、李娟……诚恳、曼妙,汇聚中外散文妙品,如沐春风如饮甘露。
渐
丰子恺
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变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侠的青年“渐渐”变成冷酷的成人;血气旺盛的成人“渐渐”变成顽固的老头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假使人生的进行不像山坡而像风琴的键板,由do忽然移到re,即如昨夜的孩子今朝忽然变成青年;或者像旋律的“接离进行”,由do忽然跳到mi,即如朝为青年而暮忽成老人,人一定要惊讶,感慨,悲伤,或痛感人生的无常,而不乐为人了。故可知人生是由“渐”维持的。这在女人恐怕尤为必要:歌剧中,舞台上的如花的少女,就是将来火炉旁边的老婆子,这句话骤听使人不能相信,少女也不肯承认,实则现在的老婆子都是由如花的少女“渐渐”变成的。
人之能堪受境遇的变衰,也全靠这“渐”的助力。巨富的纨袴子弟因屡次破产而“渐渐”荡尽其家产,变为贫者;贫者只得做雇工,雇工往往变为奴隶,奴隶容易变为无赖,无赖与乞丐相去甚近,乞丐不妨做偷儿??这样的例子,在小说中,在实际上,均多得很。因为其变衰是延长为十年二十年而一步一步地“渐渐”地达到的,在本人不感到甚么强烈的刺激。故虽到了饥寒病苦刑笞交迫的地步,仍是熙熙然贪恋着目前的生的欢喜。假如一位千金之子忽然变了乞丐或偷儿,这人一定愤不欲生了。
这真是大自然的神秘的原则,造物主的微妙的功夫!阴阳潜移,春秋代序,以及物类的衰荣生杀,无不暗合于这法则。由萌芽的春“渐渐”变成绿荫的夏;由凋零的秋“渐渐”变成枯寂的冬。我们虽已经历数十寒暑,但在围炉拥衾的冬夜仍是难以想象饮冰挥扇的夏日的心情;反之亦然。然而由冬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夏,由夏一天一天地,一时一时地,一分一分地,一秒一秒地移向冬,其间实在没有显著的痕迹可寻。昼夜也是如此:傍晚坐在窗下看书,书页上“渐渐”地黑起来,倘不断地看下去,(目力能因了光的渐弱而渐渐加强)几乎永远可以认识书页上的字迹,即不觉昼之已变为夜。黎明凭窗,不瞬目地注视东天,也不辨自夜向昼的推移的痕迹。儿女渐渐长大起来,在朝夕相见的父母全不觉得,难得见面的远亲就相见不相识了。往年除夕,我们曾在红蜡烛底下守候水仙花的开放,真是痴态!倘水仙花果真当面开放给我们看,便是大自然的原则的破坏,宇宙的根本的摇动,人类的末日临到了!
“渐”的作用,就是用每步相差极微缓的方法来隐蔽时间的过去与事物的变迁的痕迹,使人误认其为恒久不变。这真是造物主骗人的一大诡计!这有一个比喻的故事:某农夫每天朝晨抱了犊而跳过一沟,到田里去工作,夕暮又抱了它跳过沟回家。每日如此,未尝间断。过了一年,犊已渐大,渐重,差不多变成大牛,但农夫全不觉得,仍是抱了它跳沟。有一天他因事停止工作,次日再就不能抱了这牛而跳沟了。造物的骗人,使人留连于其每日每时的生的欢喜而不觉其变迁与辛苦,就是用这个方法的,人们每日在抱了日重一日的牛而跳沟,不准停止。自己误以为是不变的,其实每日在增加其苦劳!
我觉得时辰钟是人生的最好的象征了。时辰钟的针,平常一看总觉得是“不动”的,其实人造物中最常动的无过于时辰钟的针了。日常生活中的人生也如此,刻刻觉得我是我,似乎是“我”永远不变,实则与时辰钟的针一样地无常!一息尚存,总觉我仍是我,我没有变,还是留连着我的生,可怜受尽“渐”的欺骗。
“渐”的本质是“时间”。时间我觉得比空间更为不可思议,犹之时间艺术的音乐比空间艺术的绘画更为神秘。因为空间姑且不追究它如何广大或无限,我们总可以把握其一端,认定其一点。时间则全然无从把握,不可挽留,只有过去与未来在渺茫之中不绝地相追逐而已。性质上既已渺茫不可思议,分量上在人生也似乎太多。因为一般人对于时间的悟性,似乎只够支配搭船、乘车的短时间;对于百年的长期间的寿命,他们不能胜任,往往迷于局部而不能顾及全体。试看乘火车的旅客中,常有明达的人,有的宁牺牲暂时的安乐而让其座位于弱者,以求心的太平(或博暂时的美誉);有的见众人争先下车,而退在后面,或高呼:“勿要轧,总有得下去的!”“大家都要下去的!”然而在乘“社会”或“世界”的大火车的“人生”的长期的旅客中,就少有这样的明达之人。所以我觉得百年的寿命,定得太长。像现在的世界上的人,倘定他们搭船乘车的期间的寿命,也许在人类社会上可减少许多凶险残惨的争斗。而与火车中一样地谦让,和平,也未可知。
然人类中也有几个能胜任百年的或千古的寿命的人。那是“大人格”,“大人生”。他们能不为“渐”所迷,不为造物所欺,而收缩无限的时间并空间于方寸的心中。试听Blake的歌:
一粒沙里看出世界,
一朵野花里见天国,
在你掌里盛住无限,
一时间里便是永劫。
1997年第7期
臣心如水
王鼎钧
你为什么说,人是一个月亮,每天尽心竭力想画成一个圆,无奈天不由人,立即又缺了一个边儿?
你能说出这一句话来,除了有智慧,必定还得加上了不起的沧桑阅历。我敢预言这句话将要流传下去,成为格言。
多年以后,我完全不知道你经历了一些什么样的境况,从你这句话里,我有一些感触和领悟。我从水成岩的褶皱里想见千百年惊涛拍岸。
哦,褶皱,年轮;年轮,画不圆的圈圈;带缺的圆,月亮;月亮,磨损了的古币;古币,模糊而又沉重的往事。往事知多少,有多少是可与人言的呢?中天明月,万古千秋,被流星陨石撞出多少伤痕,人们还不是只看见她的从容光洁?我们只有默诵自己用血写成的经文,天知地知,不求任何人的了解。
你提起故乡,你问我归期。这个问题叫我怎样答复你呢?你怎能了解我的经文呢?没有故乡,哪有归期?几十年来,故乡只在“柳条儿细柳条儿长”的歌词里。记得八年抗战,我们在祖国大地上流亡,一路唱“哪里是我们的家乡”,唱“我们已无处流浪,已无处逃亡”,唱得浪漫雄壮,竟唱出源源不断的勇气来。那时候,我们都知道,祖国的幅员和青天何其辽阔,我们的草鞋不能踏遍;我们也知道,青山老屋、高堂白发也都在那儿等待游子。但是如今,我这样的人真的没有家乡也没有流浪的余地了,旧曲重听,竟只有悲伤,不免恐惧!
你说还乡,是的,还乡,为了努力画成一个圆。还乡,我梦见过一千次。我在金色的麦浪上滑行而归,不折断一根芒尖,月光下,危楼蹒跚着来迎我,一路上洒着碎砖,柳林全飘着黑亮的细丝,犹如秀发……
但是,后来,做梦回家,梦中我竟找不到回家的巷路,一进城门就陷入迷宫,任凭流泪流汗也不能脱身。梦醒了,仔细想想,也果然记不清巷弄了。我知道我离家太久、太久了。
不要瞒我,我知道,我早已知道,故乡已没有一间老屋(可是为什么?),没有一棵老树(为什么?),没有一座老坟(为什么?)。老成凋谢,访旧为鬼。如环如带的城墙,容得下一群孩子在上面追逐玩耍的,也早已夷为平地。光天化日,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村庄,是我从未见过的地方。故乡只在传说里,只在心上、纸上。故乡要你离她越远她才越真实,你闭目不看她才最清楚……光天化日,只要我走近她,睁开眼,轰的一声,我的故乡就粉碎了,那称为记忆的底片,就曝光成为白版,麻醉消退,新的痛楚占领神经,那时,我才真的成为没有故乡的人了。
“还乡”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对我来说,那还不是由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还不是由千百个业已被人接受的异乡到一个不熟悉、不适应的异乡?我离乡已经四十四年,世上有什么东西,在你放弃了它、失落了它四十四年之后,还能再真正属于你?回去,还不是一个仓皇失措、张口结舌的异乡人?
昨夜,我唤着故乡的名字,像呼唤一个失踪的孩子。你在哪里?故乡啊,使我刻骨铭心的故乡,使我捶胸顿足的故乡啊!故乡,我要跪下去亲吻的圣地,我用大半生的想象和乡愁装饰过、雕琢过的艺术品,你是我对大地的初恋,注定了终生要为你魂牵梦萦,但是不能希望再有结局。
我已经为了身在异乡、思念故乡而饱受责难,不能为了回到故乡、怀念异乡再受责难。
那夜,我反复诵念多年前读过的两句诗:“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好沉重的诗句,我费尽全身力气才把它字字读完。只要读过一遍,就是用尽我毕生的岁月,也不能把它忘记。
中秋之夜,我们一群中国人聚首了,看美国的月亮,谈自己的老家。我说,我们只有国没有家,我们只有居所,只有通信地址!举座怅然,猛灌茅台。
月色如水,再默念几遍“月魄在天终不死,涧流赴海料无还”。任月光伐毛洗髓,想我那喜欢在新铺的水泥地上踩一个脚印的少年,我那决心把一棵树修剪成某种姿容的青年,我那坐在教堂里构思无神论讲义的中年,以及坐待后院长满野草的老年。
想我看过的瀑布河源,想那山势无情,流水无主,推着、挤着、踏着急忙行去。那进了河流的,就是河水了;那进了湖泊的,就是湖水了;那进了大江的,就是江水了;那蒸发成汽的,就是雨水、露水了。我只是天地间的一瓢水!
我是异乡养大的孤儿,我怀念故乡,但我感激我居住过的每一个地方。啊,故乡,故乡是什么?所有的故乡都是异乡演变而来的,故乡是流浪的最后一站!“涧流赴海料无还!”可是“月魄在天终不死”。如果我们能在异乡创造价值,则形灭神存,功不唐捐,故乡有一天也会分享吧。
啊,故乡!
2008年第10期
……
许地山:蝉/1
东山魁夷:听泉/2
张洁:我的四季/5
于·列那尔:一个树木的家庭/9
亚历山大·基兰:大海/11
纪伯伦:内心的告诫/13
李乐薇:我的空中楼阁/17
席慕蓉:独白/21
张爱玲:天才梦/24
王芳 编译:这片土地是宝贵的/27
梁实秋:送行/33
简媜:美丽的茧/37
冰心:往事/41
赫尔曼·黑塞:树之赞/44
余光中:假如我有九条命/48
米哈依勒·努埃曼:你是人/53
丰子恺:渐/56
尤今:鱼来雁往情长在/61
张晓风:不朽的失眠/66
苇岸:大地上的事情/70
扬之水:阳关月/78
索尔仁尼琴:索尔仁尼琴散文四章/83
巴罗哈-内西:牧笛散唱/87
沈从文:西山的月/93
歌德:自然——断片/97
老舍:无题/101
张曼娟:人间情分/104
叶广芩:拾取逝去生命的碎片/108
丰子恺:静观人生/113
孙犁:亡人逸事/117
林清玄:月光下的喇叭手/122
简媜:一竿冷/129
Kevin Cope :追忆似水年华/133
德富芦花:断崖/137
周伟:看见的日子/142
普贾·贝蒂:请不要打扰她的灵魂上路/147
别卡宁:遥远的岛/150
贝聿铭:把每个睡醒后的早晨都当成一件礼物/154
永井龙男:十年如昔/159
阿拉旦·淖尔:母羊的眼泪/164
罗兰:写给秋天/168
厄纳斯特·海明威:克拉克河谷怀旧/171
史铁生: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175
余光中:四月,在古战场/181
琦君:下雨天,真好/185
朱成玉:诗意的火光/189
于比克·舒比格: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194
村上春树:动物听笛/199
普里什文:林中小溪/202
杨绛:走到人生边上/208
刘静峰:一块地的怀念/211
汪曾祺:冬天/215
王鼎钧:臣心如水/219
史铁生:我的轮椅/223
熊芬兰:诗意栖居的影子/228
简媜:相忘于江湖/234
张丽钧:今夜你不必盛装/237
朱成玉:祖母是一片不知愁的落叶/240
李翔:麦黄黄杏黄黄/244
安徒生:花与赞美诗/249
简默:穿过生命的眼睛/252
刘梅花:本草·莱菔子/256
吉田兼好:徒然草/259
林清玄:季节十二帖/263
周国平:宝贝,宝贝/270
茨威格:发光的罗丹/276
张晓风:念你们的名字/278
张曼娟:我想念你/284
林海音:冬阳·童年·骆驼队/288
张小娴:天涯的天涯/291
吉姆·韦利士:猫禅/293
周洁薇:一个人的梅塘/297
David Osborne:爱的信笺/301
王小波:灵魂深处/305
柯灵:巷/307
王鼎钧:中国在我墙上/310
张晓风:你真好,你就像我少年伊辰/314
村上春树:如果你爱我/317
普里什文:时间之主/320
蒋勋:最初最美的书写/322
余光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325
顾城:树枝的疏忽/328
沈从文:梦里来赶我吧/331
东山魁夷:自然与色彩/334
清少纳言:感人的事/336
隐地:身体是一艘船/338
茨威格:向书致谢/343
刘亮程:一片叶子下生活/346
宗璞:柳信/349
胡兰成:我身在忘川/353
李晓:那些生活已然消逝/358
权蓉:北堂种萱草,花开不见还/361
林海音:母亲的秘密/365
苏童:八百米故乡/369
李娟:深处的那些地方/375
黄裳:惊梦/380
李娟:荒野漫步/386
古清生:一个乞丐的心灵/390
Chelsea Fagan:那些人,那些爱/394
德富芦花:初春的雨/399
奥尔罕·帕慕克:我的父亲/401
老愚:青草和少年/407
龙应台:寒色/411
董桥:云姑/415
杨绛:忆孩时/419
韩寒:一次告别/425
爱丽丝·门罗:亲爱的生活/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