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宇》:
圆形广场旁,蓝色工厂还头顶着“大宇”两个字。向左过去两百米,就是小学。
主要是妈妈们(有几个男人,他们没有开车而是步行来的,然后又慢慢离开了:没有工作的人)。有几个妈妈只是将汽车稍稍减速了片刻,孩子们一下车,她们就匆忙开走了。
我走进了学校,跟几个女教师握了握手。玛莉丝.P几乎是踩着铃声到的。她的两个儿子进了各自的教室,她向我提议到办公室交谈。我们进了办公室。我们先是就工厂、生产线、工长们、工作说明进行了交谈。然后,我问了一句能否录音之后,拿出了我的索尼迷你录音机。
“那么好吧,我来给您说一说西尔维亚。她去世了。那是上个月的事情。没人跟您提起过西尔维亚?
“我们这个城市太小了。有些事我们已经形成了习惯,我们延续着这些习惯。我们上街购物。从信箱里取出邮件。确切地说,不,我们是等着邮递员经过(我在厨房的窗户边守候着,习惯性地,只要轻便摩托车的铃声从一个楼梯间到另一个楼梯间响一下我就知道了),然后我下楼去,我知道他走了。我受不了他看到我们在等候,如果他,邮递员,事先已经知道是令人失望的结果。我在广告中挑拣着。有催款通知、发票、欠债票据:如果只有这些东西,还是只有这些东西,我就把它们留在信箱里。我回来时再把它们带上来。如果有那么一封信,一封有点儿内容的信,那我就上楼去看信。没有人在周围,默默地,我回到厨房,给自己倒点咖啡,坐下来看信。如果不是好消息,就待在那里,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托着脑袋。如果这时孩子回来进了房间,他就明白了:别担心,妈妈。而你,你还没有回过神来,刚才十一点现在是正午了,就这样足足待了三刻钟,头脑像灌满了铅似的,不是吗:这个铅脑袋把我指甲都抠疼了,我真想把墙刮掉一层,但在改变这个世界的任何状态之前都会先把自己弄疼。
“然而,在上午的这个时间里,你的厨房很安静。远处传来收音机的声音,阳台上的嘈杂声,还有一些气味,它在告诉你,你该开始准备饭菜了。
“至少孩子们,他们是要吃饭的(住在离学校仅三十米远的地方,不用让他们去吃食堂:自从大宇完了,我至少可以时时看见他们,我的孩子们)。要是万一你有一封信,信上有些给你带来一点点光明的词语,你就会站到窗户前,看着外面。在房顶上,你能看到的最远的地方,在那里有绿色也有蓝色。人们为自己的生活描绘了各种各样的蓝图,但哪一种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但至少你在那里,在天际,为自己勾画可以成为自己生活的蓝图。你下楼去,拿着钱包,走得有点儿快。西尔维亚,就是因为这个:我,西尔维亚,每一天过去我都没有信,有多少天我都没有信啊。
“中午必须到历德(Lidl)超市给孩子们买点儿吃的东西。快速冷冻食品便宜一些,有一些特价商品,像他们说的贴了红色标签的,在过期之前赶快吃掉:回到家里,你撕掉塑料薄膜,你知道如果把它放进足够滚烫的锅里煮,它是不会有什么气味的,特价牛肉。特价,特别卖给我们这些人的吗?在历德,伙伴们从不一起去同一个收银处。姐妹们在把她们买的那些吃的东西放进塑料袋之前,是不大愿意碰见熟人的。大家打手势致意,会互相碰碰脸,但那是在商场外面。现在,大家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而我有时提着历德的购物袋,到西尔维亚的墓地去。为什么不呢,她看得到什么呢。
“回去的时候,我在信箱里看到了免费品,宣传广告。下午再看吧,把它放在餐桌上。陪伴孤独老人。熟练掌握Excel、会两种语言的领导秘书。西尔维亚,她给我们编故事。她喜欢看电影,她可以走上好几公里去看一场电影。然后我们就在工作时听她讲。女工长不会说什么:当她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我们看着前面,甚至都不看她。有时,她要讲上一个小时。我们嘲笑她:西尔维亚,你的故事可比电影还要长,西尔维亚,你瞎编,你添油加醋了……
“声音不大也不尖,是的,工厂的嘈杂声我们充耳不闻,而西尔维亚的低声讲述我们却能听见,她在对我们说话,而我们手里的工作并没有停下来。
“西尔维亚,她想象着,将来不在工厂工作了,我们开一辆卡车,到乡村去搜寻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些不值什么钱但我们喜欢的漂亮的小东西,然后我们把它们拿去卖掉,从一个市场到另一个市场,我们五个人,即使非常远,我们也能想办法应付,总比在流水作业线上好得多,还能多晒到一些太阳。西尔维亚说,我要考驾照,拿到卡车驾驶执照,我们去看看世界。或是另外一回,她说我们去找一个地方,筹办一个协会——她喜欢说这些,就好像这能解决什么问题似的:我们要筹办一个协会……在她的想象中,我们接待一些别的妇女,安慰她们,帮她们出主意想办法。然后,然后……
“还有,西尔维亚曾有过一个男友。有几次我们取笑她。那个男友刚来的时候什么都好,然后,当她甩了他的时候,从他的剃须膏到他的日常生活,我们什么都知道了。
“在劳资计划(就是这么说的,初步的劳资计划,有限劳资计划,新劳资计划,西尔维亚和我,我们是第三次)后,她没有男友的时间比以前要长。西尔维亚说,是因为我不出去,你说是吧。在她自杀后,我们大家都一直陪伴着她:从医院运走遗体,我们开车去墓地。那上面,新墓地。我不看电影。当我想看某部电影的时候,我就听见她在那儿,她在跟我讲述这部影片。现在,在餐桌上,我常想:如果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是一部糟糕的电影,我们可以将它倒回去。听西尔维亚讲,她会把故事编得比这要好得多。
“每天上午,我都要到她的墓地去。一开始我会跟她讲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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