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勇敢并不一定从勇敢中产生,对没有退路的恐惧也能激发出人自身所未知的勇敢。
我想到了作家对文学的创造。成功和成名会使作家产生满足感和安全感,而长久的安全感会让我们变得麻木和满足,使写作成为一种惯性。作家应该有能力使自己的写作遭遇危机,敢于让自己将要“死”去。敢于恐惧,也敢于勇敢,我们才有可能遇见创造之路上的山谷水槽——那逼迫你打破常规的桥,并乘着这“桥”的翅膀飞越绝境。
连接两座山的那段木头水槽当然不是人的合理的求生之桥,它也并不是目的本身。它的价值在于唤醒并激活人心深处超越自己的强烈意识,它考验你想要到达目的地的坚决程度。也因此,它作为桥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曾经听过一出传统京剧,名叫《乌盆记》,讲的是中国宋代一个并不复杂的故事:有一个名叫刘世昌的商人结账回家,行至一处遭遇大雨,于是借宿在一个姓赵的人家。这家人见财起意,用酒毒死刘商人,将他的尸骨烧成灰又和在泥里制成乌盆——也就是黑色的尿盆。不久后乌盆被来赵家要账的人索去。一天夜里主人小便时乌盆突然开口说话,大意是说我其实是个人啊,请你不要往我身上撒尿。接着它向主人哭诉了自己的冤屈。主人听罢又惊又气,决心带着这个乌盆去县衙为它伸冤。他们历经曲折,终于真相大白于天下,凶手得到惩罚。
我从《乌盆记》看到了中国传统戏曲中那极为先锋的一面,这里有骇人的想象力,依托着更加结实的民间根底,调侃、幽默和正义藏于其间。而真相往往并不在权贵的手里,真相更有可能就在凡俗的器物——比如一只尿盆那里。
我在最传统的东西里面发现了最现代的,《乌盆记》算得上是古老,但在艺术上抵达更有活力的新大陆,说不定要借助的正是古老的旧桥。
一位已经谢世的老作家,曾经对我讲起一出地方小戏感动他的细节:封建社会的旧中国,青年男女不能自由恋爱,更无法当众表达爱慕之意,一位乐意促成他们爱情的长者便当起牵线搭桥的人。在舞台上,那一对男女四目相望人却不能靠近,这位长者的“搭桥法”是把那男人和女人无形的眼光像有形的丝线一样一束一束地收集起来,捏在手中将它们衔接,并以舞蹈的手势做着复杂而美妙的编织,好比织渔网,或者织毛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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