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的是,虽然主体试图利用同一性确立自身的权威,同一性却废黜或阉割了主体自身。概念拜物教盲目崇拜和追求绝对本质生发出来的无限性,从而将原本不可简约的客观世界还原为逻辑命题和抽象的本质,然而:
世界对自然的支配反过来对抗思维主体本身;除了那个永远相同的我思以外——它必须伴随着自我的所有观念,主体所剩无几。主体和客体都变得无能。
通过支配自然,人类主体创造了自己的历史。而其结果却是主体的自我沦丧,逐渐堕入一种异己力量的统治中。如果主体的确立也意味着主体的废黜,那么同一性原则中绝不会出现克服新的野蛮的可能性。因此,在为“启蒙”祛魅之后,阿多诺认为,哲学就应该承认自己的有限性和动态性,不再自拘于固定的、可列举的定理中,而是“存在于对象的多样性之中”,这种多样性不是任何图式可以制造的。
关于同一性逻辑的成因,阿多诺是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框架中讨论的。首先,它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伴生物。所谓的同一性就是主体的同一性,强行把不等同的事物相等同。这是主体对自然的征服: “同一性作为一种精神原则反映了对自然的现实统治。”正是在这种统治中,启蒙向神化堕落。在这一点上,阿多诺已然超越了作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基础的以征服自然为前提的生产力观念。其次,思维就意味着同一化,概念预设了哲学中的同一性。在人类的认识中,主体思维所需的概念试图确立一种不变的秩序,以不变性规定世界的万变性。再次,阿多诺把同一性原则在当代的运作置于社会现实的基础上研究,指出商品经济的同质性是其社会基础:
交换原则把人类劳动还原为社会平均劳动时间的抽象的一般概念,因而从根本上类似于同一化原则。商品交换是这一原则的社会模式,没有这一原则就不会有任何交换。正是通过交换,不同一的个性和表现成了可通约和同一的。这一原则的扩展使整个世界成为同一的,成为总体的。
作为一种观念建构,抽象同一或“物化”的交换价值超越了使用价值,统治着人类——一种幻象对现实的统治。交换价值制造了总体的同一性,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现实。这种同一性不是外界强加的,而是主体和客体两方面的无意识构成。同一性的社会根基,在于抽象、同质的货币的量化。在这种量化中,主体理性通过“商品交换建立同一性”,把原本不可通约的主体“还原为公分母”。在进入交换过程时,主体被颠倒为物。最终,货币和资本——主体的创造物——反而成了终极主体,统治着人类主体创造出来的经济世界。在对资本和商品的物恋中,人成了被物奴役的对象。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