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或精神,这两者都是以不停地变成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实在之物的材料。实在之物可以自我创造,或者自我消除,但从来也不是某种已经完成的事物。当我们扯掉遮蔽在我们的意识与我们的自我之间的簾幕之后,我们所得自自己的心灵的就是这种直觉。如果我们的智能和感觉本身可以直接地和不带功利之心地将事物源源本本地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这也可以说是实在之物。然而,智能如同我们的感觉一样,首先考虑的是行动的必要性,因此它对于物质的时时刻刻的变成,满足于隔很长时间后投以短暂的一瞥,而且这一瞬间的看法还是静止不动的。意识反过来又受智能所制约,因此这时它对于既成的事物的内在生命可以看得很清楚,而对正在创造中的事物的感觉则十分模糊。如此一来,我们便脱离了绵延来观照引起我们兴趣的、并且原本是在绵延中注意到的瞬间。我们光是留住了那些瞬间。当行动是我们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时,我们这么做是对的。但是,当我们思考“实在”的本质时,如果我们还是一味地根据自己的实际利益的要求去看待它,我们就会无法看到真正的进化或者急剧的变成。因为,我们所知觉的变成仅是已经变化的状态,我们所知觉的绵延也仅是所留住的刹那,甚至当我们谈到绵延和变成时,我们心目中所想的还是另外一回事。这就是我们想要考察的两种错觉中最要不得的一种,即:错以为我们能够通过稳定的中介来思考不稳定的实在,能够以不变来应万变。
另外一种错觉与第一种很接近。它也是基于同样的根源,基于实用上的考虑而产生的错觉。所有的行动无不旨在达到我们所要求的目标,或者旨在创造尚不存在的东西。从这种非常特殊的意义上说,行动满足了空虚的需要,使客观上的一切事物从无到有,从缺席到在场,从非实在到实在。这里所提到的非实在与我们注意力集中的方向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我们都沉浸在实在里,并且无法超脱于实在之外;只有在所出现的第一实在并非我们所要寻求的那一种时,我们才说那一种实在缺席,在场的是我们所证实的第一实在。因此,我们是根据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来表达我们所有的东西。这就行动的领域而言是再合理不过的了。但是,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当我们思考与我们利益无关的自然界时,我们还是保留了这种言谈和思想的方式。由此产生了第二种错觉。我们打算先深入探讨这种错觉。这种错觉与另外的那种错觉一样,都是由我们的积习所造成的,也是我们的智能随时准备作用于事物时所沾染上的。就像我们均由静止走向活动一样,我们于是也凭藉空虚去思考充实。
在探讨认识论的根本问题时,我们也已遇到这种错觉。我们说过,问题在于必须知道为什么万物是有秩序的,而不是无序的。但是,除非我们先假设无序(可理解为秩序的缺席)是可能的,或者是可以想象的,否则这个问题便没有意义。如此则唯独秩序是真实的;但是,秩序可以采取两种形式,一种形式的存在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欠缺,只有当两种形式中有一种并非我们所寻求的时候,我们才说这是无序的。因此,无序的观念是非常实际的。无序的观念相当于某个期望的落空,并且这个观念并非指一切秩序都欠缺;而是指只存在一种不能符合我们实际利益的秩序。因为,如果我们试图完全彻底地否定秩序时,我们就会发现自己没准什么时候就从这一类的秩序跳到另一类的秩序上去;并且,当我们声称删除掉这类和那类的秩序时,正意味有两类秩序存在。因此,如果我们继续无视心灵的这种活动,无视它所假设的一切,我们就无法了解任何观念,以至于无序也不过是空泛的一个词罢了。因此,坚守着诸如“秩序填补空虚”以及“秩序的有效存在是立足于它可能的不存在之上”等观念,则认识的问题会变得相当复杂,甚或无法解决。我们从不存在到存在,从空虚到充实,都是基于我们理解力上的根本的错觉。我们在上一章已注意到这种错误的一个后果。正像我们说过的那样,除非我们与之短兵相接,否则我们就没有什么把握可以纠正这种错误。我们必须面对它,因为它在否定、空虚和虚无这中包含着完全虚假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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