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伯父闹不清,亨利这么说是不是只是开玩笑。他伯父叹口气,摇摇头,说:"二十六岁,对不对?我没有算错的话,你现在二十六岁。""二十四。"亨利说。"那就更糟,"他伯父说,"二十四岁就梦想提前退休。啊,天哪,我在想,我二十四岁时都已经干了些什么了!至少我已经明确了我要走的路,已经有了一个目标—— 你到底有没有一个目标?""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装,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一个人追求的职位,一个适合他,最能发挥自己能力,或者他认为最能发挥自己能力的职位。"亨利思考了片刻,然后爽朗地说:"我听见‘目标’两个字,马上就想起火车目的站,耳朵里听见:终点站,这里是终点站,所有乘客下车。""很遗憾,亨利,我觉得这种态度并不有趣,我认为一点儿也不有趣。一个人必须不辜负自己的生命,难道不是吗?在某个时段,我们也许可以浑浑噩噩地消磨时光,可以浪费掉开头几年,但是,我们终究会来到某个时间节点,届时必须作出选择,必须付诸行动。你恐怕会同意,我有权告诉你,像你这样有能力的男子汉可以再往前走,走得更远。"你当然有这个权利,"亨利说,"但是我请你理解,我对高升毫无兴趣,我不想高升,不想攀登你所说的那种职位;我宁愿把这留给别人。""那你要什么?""我要的是工作时感到舒适愉快,没有人打扰,无须东奔西跑,没有吵吵嚷嚷和钩心斗角。"亨利的伯父来了气:"那你就去找这样的世界吧,去找让你舒舒服服过日子、可以完全按你的需求生活的世界吧,不过我担心,这样的世界,你恐怕得寻找很久呢。另外,你别忘记,就是提前退休,那也是要先付出辛劳,通过自己的劳作去挣得的。""我懂了。"亨利说,他站起身,想告辞了。这时响起电话铃声,伯父拿起听筒,用尖厉的声音说了自己和对方两人的名字,让亨利仿佛听见以前的一声枪响,那是儿童模仿枪响的声音。伯父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不安,呆呆地站着,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说,默默地听对方报告或叙说,听筒从右耳换到左耳,亨利听见他呼吸急促起来。他放下听筒,寻找亨利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第二次了,这是今年的第二起事故了。"他不说话了,亨利问道:"火车事故?"伯父好一阵才安定下来,得以回答。他闭上眼睛,好像在费劲回忆,然后说:"火车进站时,有人跳轨,第四站台。""是个男人?"亨利问,伯父歇了一会儿说:"一个姑娘,一个年轻的姑娘。这是今年的第二起事故,她在‘威廉·拉贝’号火车进站时跳了下去,不错,进站时。" 他抿紧嘴唇,好像拒绝似的摇摇头,喃喃地说着什么,亨利只听清‘车站救助服务处’几个字,然后伯父走向门口,显然他不想亨利陪着他。他离开亨利前,提醒亨利不要忘了答应赠他的星期天冰球比赛的票:"我们终究想看一次你在赛场上的表现,我们大家都来。"他不想再多说什么了,走到了走廊上。亨利在后面追上他:"等一会儿,里夏德伯父,还有一个问题。""什么?""人员调整,你说过人员调整:这也涉及失物招领处吗?""涉及所有部门。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那里要减少一个岗位。""好啦,"亨利说,"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亨利等了一会儿,他看着伯父用小腿迈着小步离开,心里想道:大人物原来这么走路。他慢慢地跟着伯父走到会议室那里,门开着,亨利走进去,立刻看见一幅很大的油画肖像,画的是一脸络腮胡子的男子,正沉着镇定地朝下看着会议桌。亨利确信,他现在面对的是一个早已谢世的铁路董事会主席的肖像,接着他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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