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在市内买两间带小院的平房,不过七八千元,在吉庄的寻常家庭,敢于一掷万金盖房的,也就只有存如。存如的底气显然来自加工业务的火爆,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把三毛钱当成大钱的少年了。家虽分开,加工厂却不分,父子仍在一起经营。平时两家需要日常花销,可以随时支取,年终进行结算后再分红,类似于股份合作制。他们除了加工小平车,还增加了改装土汽车、制焊四轮车斗和采石场需用的打渣机等业务,有时大同那边还有业务。此外就是修理。每当傍晚干活回来,村民纷纷把车子送来整修,存如父子一般在夜间干活,有时竟要干到凌晨,为的是不误大伙第二天使用。存如的确无愧于吉庄第一焊枪,焊后的车子结实牢固,价格也不高,口碑就非常过硬。当然喝酒也出名,他跟小舅子及其三舅爷三一个一顿喝下二斤白酒,不在话下,而且每天都喝,吃饭喝白酒,干活间隙喝啤酒。令人称奇的是,身体居然没受啥影响。
毕竟是负债盖房,薛二白在娘家又是过惯穷日子的,所以初分家时她的手紧,买衣服买吃喝买日常用品等,舍不得花钱。存如还负气一样嗔怨说:“你不花钱,我挣钱干啥?”买回些好吃的即使不给孩子吃也得硬给妻子吃,他对妻子的宠惯可见一斑。薛二白体察出来,存如看似软善,但只要拿定主意,绝不改变。她记得刚结婚时,因为婆婆答应了她一辆自行车没能兑现导致婆媳争端,存如夹在中间不善于开口相劝,事后收到卖掉四轮车斗的三百六十五元交给妻子,说:“这够买两辆自行车。”不能否认,他对薛二白的喜欢,近乎病态,也把夫妻之爱,升到了敬畏的程度,而敬畏可能也是夫妻关系的大敌,起码是隐患。对此,薛二白深有体会。她听别人说:“存如那人好开玩笑,说话挺幽默的。”但存如回到家中,跟妻子总是一本正经,甚至好像有点儿羞羞答答,说话也不多。还有,薛二白性格开朗,周围女友不少,大家一起嘻嘻哈哈,无形中更加重了存如的心病,老担心媳妇飞了似的。媳妇越不打扮,他就越发踏实和开心,但一听说媳妇跟女伴结伙到附近的神头电厂逛逛,他就无比郁闷,因为到电厂要路过司马泊村,而薛二白曾经处过的对象就在那个村里,这让存如莫名地猜忌。当然,存如表达不快的方式,不过是在沉默寡言的基础上越发长久地闷不作声而已。
薛二白并非挑起家庭事端的媳妇,她从来不去过问加工厂的经营什么的,也不知道存如一年究竟具体收入多少。自从还完盖房的借款后,她感觉手头顿时宽裕起来,反正不算拮据吧,加上丈夫无条件满足她、纵惯她,渐渐地,她的消费水平提高了,不再那么缩手缩脚。况且新房需要布置,有钱了就多数用于添置家具和村里人鲜见的家用电器,比如冰箱、录音机之类,布置得很齐全,显得在村里多有面子。她还难免周济一下娘家,这样就产生了一定的负面效应,村里有人传言说:薛二白不好好过光景,奢侈浪费等。不管怎么说,那几年薛二白和存如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特别是1988年他们的男孩出生,给家里带来说不尽的欢乐,没有远虑也没有近忧,一切似乎都预示着以后能心想事成。
但是,天总不能随人愿。薛二白家的转折苗头从进入1990年就开始了。
时过境迁,万元户终究不足挂齿了。李文富的加工厂业务开始出现了颓势:一来竞争对手的出现,不仅打破了乡村式的垄断,也挤轧着本已不大的利润空间;二来大件的加工会带来数额不小的赊欠,存如爷俩的弱项恰是讨债无方,拉不下面孔。以上种种,也就导致加工厂生意的萧条。连薛二白都看得明白:如果继续坚守,顶多是维持生计,小打小闹,但绝对挣不到大钱了。一句话,“钱不值钱了,钱也难赚了”。看看村里,由于距公路铁路近的地利之故,加之周边几家煤站运煤紧张,于是蜂涌而起的运输专业户成为崛起的新生经济代表,时髦话说“马达一响,黄金万两”,什么十万八万甚至几十万元户已经崭露头角,开始各领风骚。20世纪90年代初,最多时候吉庄共有一百三十多辆汽车在跑运输。
看着村里一家一家的光景后来居上,存如坐不住了,他执意丢掉焊把,脱离了父亲的小摊子。1990年,他出资购买了一辆二手的“依发”牌卡车。那种卡车还是东德进口到中国的,改革开放之初数量很多,存如购买的那辆已经很旧。
……
展开
——白烨
★吉庄的农民,用沾满乡间泥土的双手,拿起五彩笔,描画自己的人生,也构画农村的未来。在《草根吉庄》中,这些农民不再只是农民,而是社会变革的载体,但他们同时又是纯粹的农民,对土地的热爱和家乡的眷恋是他们主题如一的梦。
——施战军
★吉庄虽是晋西北的一个普通村庄,但其发展的轨迹与村民的命运却极具代表性。时代的流转,人生的浮沉,朴素的理想,是传奇篇章的永恒元素。《草根吉庄》在点上的深入观察追逐,在面上的有效扩展,使这些元素有了更广泛的社会意义。
——李炳银
★屈指算来,郭万新践行田野调查五度春秋,作品从历史到现实,从全村到农户,从宏观到人情,一步比一步深入。桑干河源头的活水,滋润了作家的笔墨砚台,也滋润了他的心田。
——赵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