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赵瑜30年作品经典·独立调查启示录·篮球的秘密》收录了作者的体育三部曲《强国梦》《兵败汉城》《篮球的秘密》，体现了作者对中国体育30年不间断的热情与思考，将体制改革、体育文化和提高素质联系起来，揭示了追求体育竞技应以全民健康为本的核心理念，以及唯金牌与成绩论的种种弊端。三部曲可谓中国体育体制改革进程的文学写照，揭示出体育回归的历史任务仍任重道远。
兵败汉城
我不能沉默
九十月间在太原驻扎，做一名忠诚的体育观众。时逢中国奥运军团在汉城输得让人难以置信，三晋哗然，举国哗然。
细细看罢装有升降机的高塔式豪华型奥运火炬终于熄灭，我关掉电视。面对疲惫的荧屏沉默了两天，推出一批空酒瓶。
赛事果然残酷——
本次即 24 届汉城奥运大赛中，中国体育代表团除在游泳、赛艇等项上 有所进取，在跳水上尚有优势外，其余期望值甚高的项目均纷纷败北——
世界冠军队中国女排，享有“五连冠”殊荣，国人深寄厚望，但在输给秘鲁之后，又以 0 比 3 的悬殊比分惨败于苏联，并在第一局创造了 0 比15 的最低纪录，第二局得 9 分，第三局仅得 2 分，可谓彻底失败；“体操王子”李宁，上届奥运会轻取 3 面金牌，本次竟排在 50 名之外，失误连连， 惨不忍睹；曾在上届为中国人实现“零的突破”的神枪手许海峰，这次只 争得了第 28 名的座次；神箭马湘君，在世界锦标赛上获得冠军，而在汉城 却名列第 21；上届冠军女剑客栾菊杰，本次亦被摒于决赛之外；前不久曾破世界纪录的大力士何灼强，更愧对江东父老，败走“麦城”；朱建华在 本届奥运中连初赛都没有通过；全球第一乒乓强国派遣的三员大将江加良、 陈龙灿和许增才，在单打预赛中即被扫地出门，连半决赛的边儿也未沾，为新中国乒乓球史上 20 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绝大多数国人所希冀的 10 块左右金牌成为泡影，仅获 5 枚，距上届15 块金牌数相去甚远。所幸本次大赛天赐良机，乒乓球被列入正式项目，中国尚得男双女单 2 块金牌，否则，中国奥运军团只有 3 块而已。奖牌座次由上届第 4 位跌至第 11 位。 报纸来了，人们使用了这样的标题《想起了〈强国梦〉》《奥运会后重温〈强国梦〉》，并有南方北方的报纸开始重新连载。此事与我有关，看得较细。发现大家同时使用了“不幸而言中”、“把《强国梦》从废纸篓里捡 回来”这类的话。我知道这都是冲着国家体委去的。山西作家又笑谈应该 向健力宝集团建议，把剩下的那么多无用的黄金易拉罐，奖给赵瑜 1 个， 22 个减去 5，尚余 17，留着干吗？我沉默着，天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少读者朋友力劝我一不做二不休，再去采写一番汉城翻船的风云故事，又有刊物急电相邀。我沉默着，心中苦辣酸甜。
圈内的朋友则劝我不可再写，做续篇从来没有讨好的，沉住气，理儿全是咱的。
我沉默着。 我忽然发现，更多的同胞也沉默着，原先积极评说者也渐渐沉默了。中国人太容易健忘，好了疮疤忘了痛，“反右派”、“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到现在不曾好好反思。我们一次又一次放弃反思的机会，我们绝少 在理性的旗帜下一边反思一边奋起。老人家教导了那么多年，大伙到底也没有学会运用“批评与自我批评”这个武器。乃至落到连“球籍”都出现 危机的地步。“事情都过去啦，一切向前看吧！”
谁不熟悉这样的语言？ 鲁迅却说，费厄泼赖要缓行。
早晨，我登上列车开赴北京。回首三晋大地，苍茫一片，污染着实严重。遥想去年炎夏，也是这样心境，一个人开始调查，将悲怆寂苦从这里带走，再注入天坛之下那体育一条街的砖缝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没这份决心，甭想打开体育界针水不入的大门。汽笛长鸣，载我北上。沉默良久，扑哧又笑，心说这两年算是跟体育界干上了。
那笑里自有许多苦涩的成分，看咱干的这文学，眼看着快成了社会学、公路学、矿业学、体育学，实在悲哀得可以。中国的文人，都跟扛大件似的，肩膀上头太沉，太沉。
怨声载道
一路上，旅人们凡提起奥运会上中国人的表现，或怨骂不断，或唉声叹气，什么阶层的人都有，名副其实的“怨声载道”。我想起小说家张石山 几天前发表的一篇题为《我们有权参与》的文章，他是这样说的：炎黄子孙谁个不渴盼民族的振兴，哪怕仅仅是在全民输血重点保障的体育战线上的大获全胜？……10 亿人口大国，区区 5 枚 金牌！人民有权参与，人人都有疑问的权利、议论的权利。不许公开议论，转入地下议论；不许地下议论，心中也要思索发问。 我们的奥运战略是以全民体育的极度落后作为惨重代价的，人民 牺牲了健康、付出了血汗，人民有权关注、有权质问、有权参与。街谈巷议汇作一声喝问：你们怎么搞的！
列车轰然前行，冲出娘子关，奔驰在河北省的大平原上，望着收割之后秋天的原野，再回头看一看车厢里的各色人等，我感动了。他们，哪个 不是国家的纳税人？中国每年用于体育的投资高达 10 亿人民币，有多少返还到他们身上用于群众体育活动的开展呢？据国家体委群体司透露，1987 年，中国用于群众体育的经费，连 1000 万都不到。而奥运会 4 年一个周 期，每年耗资 l0 亿，4 年就是 40 个亿，我们用 40 个亿搞回了 5 块金牌，1 块金牌 8 个亿！
我们的祖国还很落后，我们尚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生活在贫困线以下，我们更有无数的企业家等着钱给危机中的工厂以拯救，40 个亿，能办多少 事情啊！
纳税人！纳税人！这仨字震响在我的耳畔，盖过了呼啸的风声，压过了轰鸣的列车声。
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模样的旅客正在拍打着报纸大发议论。我接过来一看，发现是法新社 10 月 2 日发自汉城的奥运述评。述评说：中国每年投入2.6 亿美元用于体育计划的实现，而韩国政府为迎战奥运会每年在运动员身上的投资为 1.1 亿美元，日本人用于体育的预算每年仅仅 1000 万美元，他 们获得了 4 块金牌。韩国的金牌数已是众所周知——12 块，雄踞世界体育 强国苏联、民主德国和美国之后排在第 4 位，震动了国际体坛。法新社认 为，“韩国人的钱花得值”，我更认为日本人的效益高。咱们的效益在全世 界是不是最低的？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同版，又有路透社的消息说，身为印度体育官员的库马尔认为：“当前在第三世界，各国政府的主要任务应是让穷人吃饱饭，而不是建立一个产 生世界冠军的机制，印度就是这方面的一个极好例证，我们这个世界上第 二个人口大国本次奥运会没有获得一块奖牌。”
我分不清库马尔是为他们未得奖牌寻找借口呢，还是真的具有实事求是精神。但是这位国际奥委会委员的话的确使我怦然心动。如果他的话代 表着印度政府的真实意见，那么，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就会想到：我们可比 印度富到哪儿去啦？舍得花 40 个亿去争 5 块牌牌？那位旅客还在大发宏 论，看样子比我激进许多，仿佛他企图发动一场大规模的群众性的全国范围的抵制金牌运动。平原的阳光穿过车窗斜射在他那眼镜片上，熠熠生辉。 他的反问式讲话在我耳畔久久不能散去：“中国体育到底是为谁服务的？你们说……”
在餐车口，拥挤着十多个少先队员，听口音他们是石家庄一带的小学生。尽管他们绝不是张乐平先生笔下的三毛，但我依然还是看不出有什么 “茁壮成长”的迹象。这使我想起了那位旅客提出的体育服务对象问题。对 于这个问题我虽然曾在《强国梦》中做了较详尽的阐述，而在这届奥运会之后，在这群孩子面前，依然促使我反复地思索。
1987 年间，国家教委、国家民委、国家体委、国家科委以及卫生部 和财政部，对中国青少年的体质状况做了一次周密细致的联合调查，其中有 12 岁那一组的结果我记得很清。我记得中国男孩和女孩在 12 岁的时候，其身高比日本同龄孩子分别低 7.2 厘米和 5.75 厘米；胸围比人家分别小5.62 厘米和 6.89 厘米，这两组数字是令人震惊的。而更可怕的是体重，中国男孩比日本男孩的体重轻几乎 9 公斤，女孩也是这样。试想想，12 岁的孩子，人家比咱平均要重近 20 斤肉啊！我们是比日本人在奥运会上多了 1 块金牌，可这块牌子重呢，还是每一个中国儿童长 20 斤肉重？再说日本孩子也绝不是胖得跑不动。这项调查还告诉我们，中国 10 岁到 22 岁的小男子汉，与日本同龄人相比，50 米跑的速度，平均比人家慢0.45 秒，女孩子比人家慢 0.62 秒。 这只是联合调查当中比较容易记忆的几个数字。调查报告最后郑重指出，本次调查的结果表明，中国青少年的健康状况比起 1979 年那次联合调 查的结果，更有恶化的趋势！
我不禁要问，孩子们如此瘦弱，你把钱集中花在奥运战略上，不惜血本闹回金牌来，给谁看？
我还想问，国家体委的职能，到底是领导全民族扎扎实实开展好强身健体的体育活动呢，还是单搞竞技运动水平的提高？
我必须问，既然国家体委参加了那次联合调查，是知道调查结果的，那么又拿出了哪些改革的方案和措施？落实情况如何？
复苏中的体育新闻
随着滚滚的人流，我走过漫长的通道，走过出站口，驻步在灯火阑珊的北京街头。
北京，还那样儿。头件事儿就是买报纸，各种报纸全拿来。我发现一则小而又小的短讯，却极有意义，说的是由《中国体育报》和美国柯达公司联合举办的“奥运 金牌夺多少”竞猜活动，在京揭晓。在这次活动中共收回了约 20 万张选票，可惜其中的有效票即填写 5 块以下者，只有 1536 张，这个数字在 20 万张选票中那是太少太少了，竟有 99.9％以上的投票人失误！这个数字说 明了一时说不清的很多含义。
失误不就是失望吗？厚望后的失望不就是失落吗？失望并失落的人高达 99.9％以上，算不算失去人心？
这算读报的一点儿收获。另外注意到奥运会期间中国各报的记者在紧锣密鼓的连续报道中，还是有插空反思的上佳表现。例如《中国青年报》毕熙东、中国新闻社苏祥新、《光明日报》夏浩然、《科技日报》韩虹等。
《人民日报》《解放军报》《文汇报》《新民晚报》《解放日报》《天津日报》《今晚报》《广州日报》《羊城晚报》《南方日报》等中国著名报纸，都在公正报道的同时不断闪烁出思考的火花，与过去多年来把体育竞赛抬高至病 态的情况相比，与过去几年间将运动员教练员加以神化的盲目相比，无疑 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也说不定从第 24 届奥运会的报道往后，中国的体育新 闻在不知不觉中，将踏上一条忠于新闻本质的新生的道路。例如《科技日报》记者韩虹从汉城发回来的专电这样写道：
……
篮球的秘密
为什么要写篮球这部书？
中国篮球为什么发展缓慢？
体育与教育该不该合为一体？
怎样理解“篮球是永恒”的这个说法？
中国古代有类似篮球的运动吗？
篮球运动是怎样诞生的？
篮球何时进入中国？
我们为什么挚爱篮球？
打篮球可以提高智商和情商吗？
早年的球星有多酷？
篮球何以成为老一代共产党人的最爱？
怎样看待计划经济时代的篮球历程？
80 年代的中国篮球为何普遍降温？
卢元镇先生如何看待篮球文化之根？
CBA 冠军奖杯为何以牟作云命名？
篮球人到底有没有出路？
中学生篮球队志在何方？
中国篮球会不会重蹈足球覆辙？
中国篮球职业化距离 NBA 还有多远？篮球改革为什么上冷下热？
附录 为三亿孩子呐喊 张 健
兵败汉城
我不能沉默
怨声载道
复苏中的体育新闻
她振振有词
电话采访李梦华
悲怆的人生
无边的压抑
记者营的斗争及毒药
奔突的地火
强国梦
畸形的体育迷
泼一回凉水
从刘长春到“一条龙”
母与子
退役的人们
谁带着智慧的风采
处在中间环节的中国教练
远离科学的人们
赵瑜体育专著的合体，作者一以惯之地呼唤体育改革，对比当下体育现实，依然振聋发聩。
在《篮球的秘密》中，赵瑜强烈地呼唤体育体制改革，完成了一部填补空白之作。
——雷达
《兵败汉城》实际上揭示了非体育精神的弥漫，在当今中国非体育精神指导下的“体育强国”，不过是个令人潸然泪下的“梦”。
——王晖 南平
体育是社会的缩影，社会中的许多矛盾都会从体育中表现出来，从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到价值观念，无不打上社会的印迹，《强国梦》揭示的各种问题都能找到它的非体育原因。
——卢元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