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是的,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其实现在课本上还有)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我们不能虚度年华;我们应该把一生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一开始,我们就被告知,生命是宝贵的,但生命不属于自己;我们要胸怀全世界,勇于奉献自己的生命。这是最最(原谅我忍不住还在使用这样的词)正统的教育。而这种教育的土壤上,也正在生长出一些茁壮的植物:钢铁,饥饿,改造,文化革命,红卫兵,军装,红色笔记本,虱子,神,革命现实主义,样板戏……而事实上,漫山遍野,一片荒芜。丰收像数字的平方、立方,越来越大,胜利的喜悦像旗帜一样在寒风中招展,革命像一只声带嘶哑的喇叭挂在树上。
这是猜测和虚构吗?不是!是经历,灵魂和肉体的双重经历。这个初始的过程,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因为年龄差异而影响程度可能不同,但只要是经历,就不可抹去。于是,阳飏说“一颗巨大的麦粒/把我击昏在60年的门槛上”,有人吊死在三楼厕所,有人畏罪自杀,有人去五七干校改造,有人在臭水坑劳改队岗楼上刺刀的闪光中不停地打土坯;于是人邻,试图用文字不断地煨热那些洋芋饭、馓饭、窝窝头,仿佛那胜过世上所有的温暖;于是娜夜说小时候把一颗黑糖球“舔一口/马上用糖纸包上,再舔一口/舔得越来越慢/包得越来越快”;于是1976年10岁的古马把“白糖掺猪油”当做天底下最稀罕的食物;就连被甘南草原的寒霜浸过的阿信,即便尽量克制,但还是写下“干硬的碱/覆盖面孔一样苍黄的低谷、山丘”,“一间茅屋/坐在土地痛苦的中心”。
这里面,从农村到城市,从日常生活到意识形态层面,时代的暗影已然互相交织。诗人作为生命个体,已经经历过教育或再教育,或已经双重经历,并将继续经历。而物质的匮乏、精神的匮乏之后,就是信息的爆炸、人性之恶的泛滥,原本被压抑的东西,善的、恶的,丑的、美的,真的、假的,一股脑儿地涌了来,我们都被淹没了。而技术的作用,更是让这个世界发了疯地向前。由于这现实的甜蜜性,人们更是乐在其中,早已没有了反思的意识。无论如何,我们每一个人,都可拿时代的强力和个体的弱小作为借口,安然地蜷缩在时代的丝绸睡衣里,看电视,或做梦。苦尽甘来,不都是我们全部努力的初衷和理想吗?
或许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再远些?其实,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如果有所谓的个体意识觉醒,如果有从整个如同“集中营”一般的体制中挣脱出来的努力,那么,都还如同积雪下的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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