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绝神州戏剧兵”——田汉剪影第一次见田汉,是1953年4月,在田汉的办公室,东四头条的一间房里。那时他是文化部艺术局局长,中华全国戏剧工作者协会(后改称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他的办公室很朴素,有一张桌子,有个书架。我说:“田老,我来向你报到。”在戏剧界,人们叫他田老大,很少人叫他田局长,我们叫他田老。我提到我的表哥屠模(字伯范,曾在日本留学时,跟田汉一起搞过话剧运动),他说:“是,是,在日本留学,演出时,我还给他拉大幕哩。我们要你表哥搞话剧,他却去搞化学。我知道,他有一个狗的鼻子。”我表哥是搞香料的,以此为职业,鼻子特别灵。1956年,田汉有两篇文章是我(当时任《戏剧报》常务编委)发在《戏剧报》上的:《必须切实关心并改善艺人的生活》《为演员的青春请命》。后来有人认为这两篇文章,足够让田汉做右派了,但田汉没有被定为右派,只是被批得很厉害,说他是“无轨电车”。田汉当剧协党组书记,跟其他党组书记不同。有人说他是办事凭兴之所至,口无遮拦,浪漫主义。在党组里起作用的,是伊兵、孙福田,之后是赵寻。田汉有一篇文章,评湖南戏《三女抢板》。戏中,姐妹三人,在一件冤案中这一个都要替另一个去死。田汉文章里提到,说毛主席看了这个戏后讲,这就是共产主义精神。文章已经付排,伊兵看校样时发现问题,说这是个古代戏,毛主席看戏时即兴说了那样的话,没有公开发表,不是定论。于是请田汉当场修改,田汉不大懂得党的内外有别原则,所以被称做“无轨电车”。1957年,豫剧演员陈素贞到北京演出,田汉对她很关爱。一天,田汉突然看到报纸上公布,河北省把刚调来的陈素贞定为右派。田汉立即拟了一份电报,准备给河北省领导,请求不要把陈素贞划成右派。这个电报稿被伊兵看到,伊兵当即把电报扣下,说不能发出去,河北省已经定了,不可能改变,你田老去说情,说不定你也会陷进去,说你包庇右派。伊兵这样做是为了保护田汉,田汉才没有把电报发出。陈素贞的右派问题后来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才得到改正。田汉是个爱才的人。戴不凡还在《浙江日报》工作时,写了一篇评论田汉《金钵记》(后改为《白蛇传》)的文章,《人民日报》刊登了。田汉看后,虽然是批评自己的,但觉得戴不凡有才,于是通过组织把他调来北京剧协工作。戴不凡是学者,对中国古典戏曲有很深的研究。戴不凡写过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在红学界也有一定的影响。1959年国庆后传达中央文件,批彭德怀,要求联系本单位来批,看谁有右倾思想。中宣部指示剧协党组批田汉,连续批了好几天。一天,在剧协三楼一个会议室(剧协重要的会都在那儿开),我看到田汉在那儿掉泪。我问,田老你什么事伤心呀?他说,毛主席不吃肉了。他为了这件事掉眼泪。那时经济困难时期已经开始。田汉只说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什么。接着,他静静地听取会上人们对他的批评。田汉早期的名剧《名优之死》,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在北京人艺演出。《戏剧报》要有一篇评论的文章,没有组到,我就自己写了。写的过程当中,我到田汉家去访问过。他穿人民装,不戴帽子,头发不多,很和蔼亲切,他给我讲了剧本创作的经过。说《名优之死》中的主角刘振声有原型,就是46岁就倒毙在舞台上的刘鸿升。他对戏曲演员在旧社会受的苦了解很深。他可能想在我写的文章上写点什么,拿了一支圆珠笔,笔写不出字来,丢了,又拿了一支,还是写不出字来。他说这些笔质量不过关,把那支笔放在桌上,又拿了第三支。笔筒里有很多圆珠笔,他说是别人送的,可这些国产的笔质量都太差。我看到他家里架子上有好多唐三彩,问是出土的吗?他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都是仿制品。”他还请我吃糖果。我说,田老你也吃吧。他说:“你还不知道,我有糖尿病。”《田汉的及其演出》,这篇评论我用了两天加上一个晚上的时间写成,到清晨完稿时,吐了一口血。我把文章送给田老,他让我放下,第二天去取。我第二天去,他认为文章很好,说他只在最后加了一小段作为结束,那是他送给北京人艺演刘振声的演员童超的诗:曾为梨园写不平,管弦繁处鬼人争。高车又报来杨大,醇酒真堪哭振声。敌我未分妍亦丑,薰莸严辨死犹生。只缘风雨鸡鸣苦,终得东方灿烂明。我在“文革”中被批,造反派就用上了这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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