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两章中,本书梳理了赫恩“日本创作”发生的主要文化语境,其中既包括赫恩创作时的生存状态、心理形态、价值观念等“文化氛围”的层面,也包括赫恩在这种复杂的文化场中的“认知型态”的分析。但相对来说,像《中国鬼故事》、日本的怪谈故事等改编类作品往往有较明确的原本,在几种文本对照的情况下其文本发生的脉络较为清晰。但赫恩“日本创作”中的大部是游记、随笔之类,属于纯粹的原创性作品,解读这样的“日本创作”单靠考证和比较已不能完全胜任。所以本章将在比较文学发生学的意义上对赫恩的“日本创作”进行文本分析,结合文本周边的特殊文化语境,探索赫恩笔下的“日本形象”、日本认识、日本观念的发生轨迹。<br> 从广义上说,赫恩的“日本创作”其实都可以看作是在建构一种“日本形象”。他的创作将西方已有的“日本形象”添补、变形、改造后再传送回西方,制造了一种赫恩式的“日本”。但赫恩笔下的日本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集合体。在日本定居的14年中,赫恩的思想、观点、心态都在不断变化,创作形式也多种多样,所以赫恩的“日本”并不是一个完整鲜明的整体,其中也分为多重层面。<br> 从创作心态来看,赫恩抵日后,思想上有过几次变化。刚刚抵达日本的赫恩,其实跟普通的西方旅行者并无二致。虽然此前从书本上获得了一些关于东方文化的粗浅知识,但真正面对这陌生的日本时,其文化的“震惊感”依然是非常强烈的。对赫恩来说,一切都充满了新意,一切都那么迷人。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即《陌生日本之一瞥》,特别是第一卷。从这部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赫恩的关注点其实也就是普通西方人对“日本形象”的关注点:佛寺、神社、工艺品、鬼怪、盆踊、奇异的风俗、淳朴的人民当然赫恩也提供了一些增补和修正,但这都是在传统的“日本形象”框架内完成的。赫恩带着西方的“日本形象”所赋予的“期待视野”前去观察,然后又用优美的文笔将这个形象涂抹得更加光滑。从这个意义上说,赫恩与他的前辈们——那些写过“日本行记”的旅行家、传教士或是“异国情调”的作家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br> 由于对西方现代工业文明的失望,赫恩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精神乌托邦。随着对日本了解的深入,赫恩开始将日本认定为自己的理想。这也就是赫恩对日本的狂热期,所以周作人称他为“爱日本者”。许多日本人或是中国人都是从这个意义上理解赫恩的。但赫恩所爱的只是日本的一方面,即他所说的“老日本”(old Japan)。赫恩并没有因爱失去理智,他无奈地接受着日本的变化,看着日本由老变新,离他的理想越来越远,加速奔向那个他所厌恶和逃离的方向。而与此同时,日本的种种负面也在他面前暴露出来,此时的赫恩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一方面对现实的日本充满了失望,另一方面又不愿放弃自己费尽心力找寻到的理想。所以这个阶段的赫恩越来越少写那种热情洋溢的游记,开始将创作转向一些无需暴露内心感受的记录性的文字或是怪谈类作品。<br> 一个不能忽略的事实是:赫恩的“日本创作”,从动笔之初,其“隐含读者”就是西方的读者。所以无论是游记,还是在狂热期写下的“代日本立言”的阐释性文字,赫恩的角色一直像一个导游。但随着时间的变化,赫恩的作品开始出现学术化转型,《日本试解》即为这类作品的集大成之作。出现这种转变大致有几方面的原因:一者赫恩对日本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具备了创作这种作品的自身条件;二者由于思想上的矛盾,希望借不动声色的学术性作品避免表明情感立场;三者是由于接触的许多日本学家的影响;四者则是因为在大学任教的现实压力。但赫恩依据的材料往往是他人的研究成果,此外又缺乏正规的学术训练,所以他的学术化作品往往不为日本学研究者接受,相比于《陌生日本之一瞥》、《心》等作品,影响也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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