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窗外一阵紧过一阵的朔风加重了寒气,毫无睡意的彭光闾从挎包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日记本,在油灯下奋笔疾书。自上中学起他就开始写日记,从未间断过,持之以恒地写到现在。日记真实地记录了他的人生轨迹。若明若暗的灯光下,彭光闾闭目凝思,往事如梦如幻令他浮想联翩……
光绪二十四年(1898),也正是戊戌百日变法的那一年,彭光闾出生在湖南浏阳的一个小乡村。山丘、溪流、池塘、丛林是大自然恩赐给乡下孩子们玩耍的处所。孩童年代的光闾和小伙伴一起,尽情地享受美好而浓郁的童趣。这当然要感谢父亲——个读书人的慈爱与开明。
捉泥鳅、摸鳝鱼、抓蛤蟆、逮山雀、捞鱼嫩子……哪一样不是兴味无穷,令小光闾乐不思归?摘野梨、酸枣、毛栗子,采桑葚、杨梅、“糖罐子”(一种野生灌木的果实)哪一种不令细伢子们垂涎欲滴而去争抢?
更有甚者,便是独出心裁的恶作剧:为了惩处讨厌而又狡猾的老鼠,光闾那一班细伢子,把最辣的干红椒塞进两只老鼠的屁眼里,再投入一个铁丝笼子。待辣性发作后,痛苦难忍而发狂的老鼠捉对撕咬,在小观众的“看你还偷谷啵!”“看你还咬烂衣物不?”的声讨中,不要多久血肉模糊的坏蛋已是奄奄待毙了。
有个伏天的夜晚,光闾和弟弟光球抓到了好多萤火虫,两人把虫子的萤粉擦满手脸,然后躲在暗处静候。待满叔经过时,两兄弟突然跳了出来尖叫:“哇!我就是鬼!”把猝不及防的满叔吓得抱头鼠窜,直乐得哥俩笑弯了腰。事后不容易发怒的父亲“请”两个调皮鬼饱餐了一顿“撩刷桠枝炒肉”(即用扎成把的竹枝打屁股)……
这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日子终于有了尽头。保守、古板而又威严的祖父,斥责父亲疏于管教后发话,要亲自调教“野性十足”的孙子了。身为贡生却与官运无缘的祖父,在乡间以教书课徒谋生,在族中颇有声望,于是他成了彭光闾的启蒙老师。休看上书垫的光闾年纪小又贪玩,却爱动脑筋,记性又好,不论读书写字都有模有样,令人称奇。光闾七岁那年,有天祖父上课时一连点了三四个学生背诵《楚辞·宋玉对楚王问》,竟然没有一个能将全文背出来。教书严格的祖父取出戒尺,依次打了这几人的一通手心后又令其离开座位面壁而立。“昨天我再三嘱咐你们,回家后不光要写两版小字,三版大字,还要把《宋玉对楚王问》读熟记牢。区区一篇短文,寥寥两百四十六字,竟都背不出来,真是些饭桶。”他想起了有问必答、答而无误的光闾,“让光闾来打破僵局,圆了场吧。”祖父喊道:“光闾!”没有答应,又叫了一次,还是不闻回音。再过细看,哪有孙子的影子?“咯只(湘音念za)鬼崽子有来上学?逃学去哒?”他自言自语。有个学生朝课桌下指了指,他走过去一看,原来光阊蹲在下面专心致志地拨弄什么东西。祖父大怒,一把揪住孙子的耳朵往上提,懵了头的光闾站直身子,手里竟然握了一条两尺长的菜花蛇,着实把祖父也吓了一跳。
“鬼崽子,上课你玩蛇呀,真是呷哒豹子胆。咯是哪里提到的?”祖父问。
“昨天在散学的路上抓到的,它还咬了我一口。”光闾答。
“回去不读书不写字,只晓得玩净的。我告诉你爹,捶你一顿足的。”祖父气咻咻地说。
光闾连忙申辩:“我有玩净的,字写好了,书也读熟了。”
“捏白扯谎,你玩蛇去哒,还会记得读写?把蛇放了,背给我听。”祖父不信。
光闾将蛇扔出室外,提了提裤头,清了清嗓子,一口气从头至尾将这篇楚辞背了出来,果然十分流利,一字不漏。“那字呢?”祖父问,光闾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几张印有米字格的毛边纸递上来,上面写的大小字端庄有力、闾架合理。“小家伙是用了心努力完成的。”祖父不得不认可,他缓和了怒气却依然板着脸,举起戒尺落在孙子的手板上,教训道:“谅你能背出来,字也写得认真,今日不打你的屁股了。依仗天资,玩物丧志,不思进取终不能成大器。这次过错权且记下,若再重犯,以后一起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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