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拼死吃河豚”
陈晖
有一种食物，人们明知道其有毒，吃下去可能会有性命之虞，却仍然想去品尝，这种食物就是河豚。
河豚，其貌不扬，有鳍，身体呈圆筒形，能吸气膨胀。春季，它们从大海游向长江产卵，多活动于南通至镇江扬中段。此时的河豚，肉嫩味鲜，肝脏、生殖腺、子、血液、眼珠等处均含有剧毒，过去几乎每年都有因食用不当致死的悲剧发生。尽管如此，食客们仍然趋之若鹜。
用生命作赌注，只为一饱口福，可见河豚之魅力。“拼死吃河豚”，虽说是一句俗语，却向世人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河豚有毒，稍有疏忽就会命归西天；河豚味美，不吃会后悔一辈子；吃河豚需要的是勇气，吃与不吃全在于你自己。
世间美食，本供消遣果腹，却吃出这样的悲壮姿态，确实罕见，难怪食之者津津乐道，未食者耿耿于怀。汪曾祺先生在《四方美食》中说：“我在江阴读书两年，竟未吃过河豚，至今引为憾事。”这位散文大家吃遍天下美食，唯独对河豚敬而远之，同学几次邀请都被他婉拒。我想，这很可能与河豚的毒有关吧。
与其相比，宋代的苏轼就潇洒了许多。他写过《惠崇春江晓景》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在诗人眼中，江南早春美景比比皆是，但这都是为河豚作铺垫的。这些蒌蒿、芦芽，本就是烹调河豚的绝好佐料。清代王士祯的《渔洋诗话》云：“坡诗‘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非但风韵之妙，盖河豚食蒿芦则肥，亦如梅圣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无一字泛设也。”宋代诗人梅尧臣曾作“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之诗句。但梅氏与苏氏相比，虽然诗作也美，胆子却小了许多，苏轼可“举箸大嚼”河豚，梅尧臣则“退之来潮阳”，看来也是只闻其香，不识其味了。
但文人终究风雅。河豚虽然事关性命，毕竟味美，在他们眼中，却与大好春色同在，入诗人画，给人以无限遐想。梅尧臣不食河豚，但其诗作流传至今，无形中成了绝妙的广告。苏轼钟情河豚，品尝后曾有“食河豚而百味无”和“据其味，值那一死”的感叹。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提笔说河豚时，一幅悠然自得的神情。春江水暖，赏心悦目；河豚上市，浮想联翩，至于吃与不吃又显得不重要了，这与谈豚色变而退避三舍的食客和闻豚而垂涎欲滴的老饕们相比，境界何止高出一个台阶啊！
同是食用河豚，春秋时的吴王夫差就豪爽得多，他对河豚推崇之至，将河豚与美女西施相比，将河豚肝称之为“西施肝”，将河豚精巢称之为“西施乳”，语出惊人。在他看来，如此美味，让人销魂，只有倾国倾城的西子可以与之媲美了。他可能没有想过，这样的叫法，听起来确实不雅，且有意淫之嫌，实在是太对不起西施了。我想，这样的称呼只能供他一人使用，如果真有人禁不住要吃“西施乳”，估计这个人离死期也不远了。 但要论到胆大，还是要算日本人。日本人对河豚的喜爱不亚于国人，每年3月份日本都要举行祭祀河豚的仪式。他们吃河豚的花样更多，有河豚鳍泡清酒、河豚刺身、酥炸河豚、河豚火锅、河豚杂烩等。还有一种吃法叫作“菊盛”，其实就是生吃河豚，先将河豚切成薄薄的切片，形如菊瓣，再放人盘中由外向内叠成菊花状，吃的时候，用筷子一层一层由外向里夹起——宛如菊花开放的过程——醮着佐料吃。河豚的血有剧毒，薄薄的鱼片看上去红润透明，但若没有勇气是难以下筷的。日本人喜欢做表面文章，动辄摆什么“道”，看起来彬彬有礼，但下起手来，比谁都狠。从吃河豚就可看出日本人的特性。
我吃过数次河豚，每次食前，家人多有不放心，再三叮咛要小心。我是这样想的：一来现在的河豚虽然养殖为多，但价值仍然不菲，这样的宴请，对我来说，也算是盛宴了，不去有点不识好歹。二来现在烹制河豚的水平明显高于以往，掌勺厨师都是经过培训持证上岗的，如果将不能食用的地方除掉，再洗净了，就没有大问题。况且上桌之前，都由厨师先尝，确无问题之后，才端上来供客人食用，如果这样还不放心，就有些小人之心了。对于那些察言观色、等别人先下筷的人，我是看不起的。三来心里还有一种劣民心理，就是别人吃得，我也吃得；别人不怕死，我为什么怕死？先吃了再说，这时就有点厚脸皮了。
我长在长江边，对各式江鲜品尝甚多，河豚确实味美，一般鱼类不能望其项背。“长江三鲜”之中的鲥鱼如今已难寻踪影，我没有口福；刀鱼肉细，但刺多；只有河豚味鲜而少刺。吃河豚，最好是在3月份，这时的河豚体肥肉嫩，味道最好；到了4月，河豚产卵，毒性最大。镇江扬中为中国河豚岛，每年春天都要举办河豚美食节，一年大概可以吃掉1000吨河豚，河豚美味对人们的吸引力由此可见一斑。
吃河豚，可白烧，也可红烧，再用河豚汤下面条，典型的“一鱼两吃”。白汁河豚，一般要煮两个小时左右，汤呈乳白色，香浓扑鼻，配以时鲜秧草和芦笋，未动筷已有食欲。河豚肉紧且嫩滑，没有任何腥味，口感特爽；皮有刺，需反裹起来整咽，对治疗胃病有帮助；而那精巢，白似凝雪，柔软如脂，人口即化，滋味独特，真正叫人欲罢不能。我每次吃时，都会风卷残云般连肉带汁消灭个干净，也算是为建设节约型社会作些贡献吧。
生命是宝贵的。河豚毕竟有毒，食之还是要小心，到正规饭店为好，不要逞一时之勇，图一时之快。对生活，我崇尚顺其自然，不喜欢追求刺激。听说现在有些地方推出一种吃法，即在杀河豚时，故意留些毒素在河豚体内，让食客吃时，口中微微发麻，再严重些，还有些眩晕，甚至使大脑暂时缺氧，这样便可体会到所谓欲仙欲死的感觉。我想，这样的吃法，才是真正的“拼死”，有些“玩火”的味道，刺激是刺激，如果配合和把握不好，非但没有享受到快感，反而丢了性命，这个亏就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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