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评完螃蟹诗,正叙闲话,忽见平儿来了。原来,凤总因伺候老太太,自己没吃好,特命平儿再取几个螃蟹回去吃。李纨硬把平儿留下,逼着她喝酒吃蟹,热闹了一会儿,方各自散去。
袭人邀请平儿到怡红院喝茶。平儿说:“不喝茶了,再来罢。”说着便要出去。
袭人又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是为什么?”
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方近无人,才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几天就放了。”
袭人笑道:“这是为什么,唬得你这样?”
平儿悄悄告诉她道:“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别处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
袭人道:“难道他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何苦还操这心。”
平儿笑道:“何曾不是呢。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贾府之内贾母王夫人的工资最高,也不过月薪二十两,年收入二百四十两。可见,凤总放贷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
平儿与袭人说完话,径直回到家中,发现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带了些新鲜的瓜果蔬菜。平儿陪她说了一会子话。其间,刘姥姥算了一笔账。经她测算,贾府吃螃蟹那顿饭消费了二十多两银子,足够她们家一年的生活费,从侧面表明了贾府生活的奢侈程度。
她们聊了不久,刘姥姥要回去。按照惯例,周瑞媳妇要向凤总通报一声,看她还有什么交代。当时,凤总在贾母那里。贾母无意中听到了周瑞媳妇的汇报,她正想着找位老人家唠嗑呢,遂安排周瑞媳妇把她带来。于是,刘姥姥很荣幸地见到了贾府的最高长官。
那天下午,贾母与刘姥姥聊得很开心,便邀请她在家里住两三天,顺便逛逛大观园。
晚饭后,凤总知道刘氏合了贾母的心意,仍旧安排她陪贾母说话,宝玉和姐妹们都来旁听。刘氏为了讨他们的欢心,搜肠刮肚地把乡村里听到遇到之事讲了个遍,但是,众人仍觉意犹未尽。
刘氏只得编了一段“茗玉抽柴”的故事,听众和读者均未在意,宝玉却上了心思,追着刘氏刨根问底。宝玉为何对这个杜撰出来的茗玉兴趣这么浓厚呢?曹老师到底要透过这个故事向我们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我认为,茗玉暗喻着黛玉,预示着黛玉将在十七岁那年病逝。
讲完上面那个无聊的故事之后,刘姥姥又讲了一个更加无聊的故事。话说,一位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谁知,孙子长到十七八岁,一病死了。后来,又养了一个孙子,今年才十三四岁。
我不知道刘氏讲这个故事目的何在,但是却发现,这个故事隐隐约约和贾府有关。因为,贾珠不到二十岁就一病去世,宝玉也刚好今年十三岁。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难道曹老师想提醒读者,刘氏讲的故事都隐含着某种映射,希望读者细心揣摩?
次日(八月二十四日),宝玉仍不死心,又特意安排茗烟去寻找供着茗玉的祠堂,大概是想上点香火吧。然而,按照刘氏的描述,果然找到一个祠堂,里面却供着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害得茗烟白白挨了顿骂。
接着,宝玉来到贾母的上房,众人正在商议如何给湘云还席。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继续挥霍时光罢了。
次日(八月二十五日),以还席的名义,贾母率众来到大观园。一进园子,凤总便给刘氏插了一头菊花。众人笑得前仰后翻。刘氏却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把你打扮成了个老妖精了。”
刘氏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粗看这段对话,表面上刘氏像个没有见识的村妇。细品一下,你会发现,刘氏其实很聪明。一般来讲,一位从未见过世面的农村老妇女,初次接触上流社会,由于不太熟悉礼节和生活习惯,往往会谨言慎行,如同黛玉初进贾府,一步路不肯多走,一句话不肯多说。
然而,刘氏却应付得游刃有余。她心里很明白凤总把她当活宝来耍。但是,她还知道,当好活宝,让贾母等人开心一乐是她唯一的价值。因此,她不但毫不羞怯,还积极地从行为和言语上进行配合,让大家开心得更加彻底。
最终,贾府诸人获得了开心,刘氏获得了超额回报。因此,与其说凤总把刘氏当猴耍,倒不如说她帮了刘氏的忙,让一切表演都顺其自然,不露痕迹。
读者明白了刘氏的心思,才能更好地理解刘氏在大观园内的一切表现。
说话间,众人来至沁芳亭,刘氏看到园中景色比画儿还要漂亮十倍,非常希望有人把大观园画下来,并让她带到村子里显摆显摆。因那时候无照相和摄影器材,贾母遂安排惜春手工实施这个庞大的工程。惜春的脑袋立刻大了三圈。
接着,众人来到潇湘馆。贾母看到绿色窗纱旧了,便命凤总换成银红色的“霞影纱”。此一举动,为后文黛玉修改《芙蓉女儿诔》提供了素材,正所谓“茜纱窗下,小姐多情”。
离开潇湘馆,众人又到秋爽斋吃早餐。鸳鸯伙同凤总摆了刘氏两道。
一是鸳鸯悄悄告诉刘氏,说贾府有个特殊的规矩,客人在动筷子之前,要先站起来说句话。刘氏当然明白她想搞什么,却不戳破,按照鸳鸯的吩咐,认认真真地站起来说:“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众人听了一怔,再一看刘氏的神情,顿时忍俊不禁,有人喷饭,有人喷茶,有的揉肚子,有的岔了气,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二是特意给刘氏准备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既沉且滑,刘氏说:“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锨还沉,那里犟的过他。”众人听了一笑。随后,凤总又刻意请刘氏吃鸽子蛋。
刘氏说:“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肏攮一个。”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
凤总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氏夹来夹去,闹腾了半天,好容易撮起一个,才伸着脖子要吃,还是掉在了地上,刘氏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听了,已无心吃饭,只顾看着她发笑。
饭毕,众人又来到探春的卧房,板儿看到房间里摆着数十只大佛手,想拿着玩儿,探春便拣了一个给他。
离开秋爽斋,众人又来到蘅芜苑,看到宝钗的房间如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卧具也十分朴素,正所谓“淡极始知花更艳”。然而,贾母却露出不满,说道:“虽然他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相衬之下我们这些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逼得贾母住马圈,这应该算是对宝钗比较重的批评了。林妹妹屡次败北,这次总算找回点面子,且为之偷偷一笑。
从蘅芜苑出来,众人一径来到缀锦阁吃午餐。
席间,贾母喝了一杯令酒,安排鸳鸯代她主持,众人一起玩“牙牌令”。“牙牌”俗称“牌九”,原本用来做游戏的,现在却成了赌博用具。
首先由鸳鸯来宣布“牙牌令”的游戏规则,即每人抽三张牌凑成一副,主持人根据每张牌和整副牌的点数分别说出一句俗语,共四句话,行令人需要根据上述四句话分别对出一句诗词歌赋或成语俗话,而且要求与主持人说出的俗语相押韵。
接着,贾母、薛姨妈、湘云、宝钗、黛玉、迎春、王夫人依次行令,最后轮至刘氏,鸳鸯道:“左边‘四四’是个人。”
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稼人罢。”
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
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
鸳鸯道:“右边‘幺四’真好看。”
刘姥姥道:“一个萝蔔一头蒜。”
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
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
刘氏用最朴素的语言,总结出最精妙的答案,她一边回答,众人一边大笑,待她答完,众人都笑弯了腰。原本搞这酒令就是要看刘氏出点洋相逗大家开心,至此,洋相似乎没有看到,开心的目的却已达到,总算对得起这酒令了。
接着,刘氏因担心失手打破盛酒的瓷杯,随口逗趣道:“有木头杯取个子来,我便失了手,掉了地下也无碍。”
凤总听说,忙笑道:“果真要木头的,我就取了来。可有一句先说下:这木头的可比不得瓷的,他都是一套,定要吃遍一套方使得。”
刘氏心想,无非忽悠我多喝两杯,反正这酒跟蜜水儿似的,多喝点也无妨。但是,她没想到,凤总取来的整套木杯共有十个,最大的像个小盆子。
刘氏见了连忙求饶,贾母、薛姨妈、王夫人也帮着求情,最后只罚她满满地喝了最大一杯。
刘氏双手捧着大杯,一边喝酒,一边吃凤总夹给她的菜,感觉非常好吃,问是什么菜。凤总说是茄子。她却一点也没吃出茄子味儿,遂说道:“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儿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只种茄子了。”
随后,凤总详细解释了这道菜的做法。原来,这道菜叫茄鲞(xiǎng),它的制作工艺和用料都非常考究。刘氏听了,摇头吐舌说道:“我的佛祖!倒得十来只鸡来配他,怪道这个味儿!”
众人正说笑,伶官们开始在藕香榭演奏,乐声穿林渡水而来,只听得箫管悠扬,笙笛并发,使人心旷神怡。在乐声相伴之下,众人酒兴更浓,纷纷干了杯中之酒。此时,刘氏已经喝大了,忍不住手舞足蹈。
宝玉向林妹妹笑道:“你瞧刘姥姥的样子。”
林妹妹笑道:“当日圣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众姐妹都笑了。
不一会儿,音乐停止。在薛姨妈的提议下,众人离席到园子里游玩。贾母详细为刘氏介绍了园中的花草树木。众人又吃了一会儿点心,忽见奶妈抱着大姐儿来了。大姐儿原本抱着一个大柚子,看到板儿手里的佛手,哭着喊着要玩。众人只得用大姐儿的柚子向板儿换了佛手。如此,俩人便交换了信物,预定了一段婚姻。
大姐儿的悲剧在于她身为贵族小姐,却沦落到烟花巷,以封建眼光来看,似乎非常悲惨。其实,在金陵十二钗中结局还是蛮好的,正如判词描述的那样,最后她做了小店的老板娘,过着衣食无忧的乡村生活。
此外,根据原文描述,凤总似乎有两个女儿,一曰巧姐,一曰大姐儿。但是,结合全文,凤总应该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进入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巧姐。因此,我认为,在早期版本中,曹老师原本打算给凤总安排两个女儿,后来修改为只有一个,小时候叫大姐儿,到了第四十一回,刘姥姥为她取名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