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至小”亦然。几何上之“点”似乎合乎此无内之至小。因欧氏几何定点为“无部分无量度”。此即无内也。但欧氏几何又说集无穷数如此之点可成一条有长度而无宽度之线。但既无内,如何能成有长度之线,乃不可解者。怀悌海博士(DrA.N.whitehead)想用一种办法将点规定为有量点。线面亦复如此。此即较为一律。但此种实在论之立场,视点、线、面、体俱为一种逻辑构造品,恐不合纯几何学之原义。故吾曾顺莱布尼兹(G.w.LeiHmiz)之思路,视点、线、面、体俱为一种纯形式的程态概念(modalconcept),俱为无量者。亦不视线为无穷数之点所构成。无内之点就是无内者,它不是一个量概念,而是一个纯形式的程态概念。线面等亦复如此。吾名如此所论者为几何学第一义,此纯为理念主义之立场。而怀氏所论者,吾名之曰几何学第二义。详论见吾《认识心之批判》,此不能详。而惠施以“无内”所定之至小(小一),吾人即可视为“至小”之模型,亦非有量者。因如其有量,无论如何小,亦必是有内者。是以由无内所成之定义必迫使“至小”为一纯形式之程态概念。此程态概念之“至小”对现实之小而言,亦可是小之模型。现实上之至细至小者皆非此模型之自身。
与惠施相契而稍后于惠施之庄子以及庄子系之哲人,则承此至大至小之讨论,撇开名理上之形式定义,而自具体真实之境上,即道之境界上,超越此大小(此大小虽是绝对的大、小,而不是相对的大、小),而至不可言说,不可思议之浑一。《庄子·秋水篇》云:“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日: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萝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跛: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说,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依庄子,毫末显不足以定“至细”,天地亦不足以定“至大”。然则人之“大天地而小毫末”甚无谓也。彼亦不斤斤于名理上至大之模型与至小之模型之如何定。彼意在浑化此大小之别而至无大无小之浑一,此即真实而具体之无限。在此理境中,则“小而不寡,大而不多”,此即无大无小;“遥而不闷,掇而不跛”,此即不远不近;“得而不喜,失而不忧”,此即无得无失;“生而不说,死而不祸”,此即无生无死。若不至此真实无限之境(此“真实无限”方是真实的至大,不是形式定义所表示之至大),处于对待之中,以己有对之小智求穷至大之域,必“迷乱而不能自得”。故以毫末为小,以天地为大,甚无谓也。盖犹处于对待计虑之中也。故下即继之日:“河伯日:世之议者,皆日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案:此即指惠施等辩者之徒而言)。北海若日: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坪、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言、意以外,无精无粗,亦即无形,非数所及。此日至小可,而至小不与大对;日至大亦可,而至大不与小对:故无小无大也,此谓真实之“不可围”,即具体而真实之无限(Iinfinite)。惠施无外之至大,虽亦“不可围”,然因是形式的,名理上的,故亦是抽象的,非此无小无大之真实无限之不可围也。此是两层,由惠施之名理而进于庄子之玄理,则技也而进于道矣。名理是逻辑的,玄理是辩证的。故惠施之名理,就其所谈者之思理与倾向言(此与公孙龙不同),易消融于庄子之玄理,此两人之所以深相契,而庄子又深惜乎惠施也。
四·二“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无厚”,如照欧氏几何言,则面即是无厚者,即只有宽度而无深度。无厚即不可积,此即表示有厚之体不能由无厚之面而积成。如是,此无厚而不可积之面亦必是一纯形式之程态概念。但若如此解,则“其大千里”,便不好说。其意似是:此程态概念之面虽是无厚而不可积,然若向现实上有厚之面应用,则有厚之面无论如何大,亦总可随其伸展而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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