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梅花香自苦寒来
一、梨园世家
1894年10月22日(清光绪二十年九月二十四日),在北京李铁拐斜街梅宅,一个婴儿呱呱坠地,这就是梅兰芳。他诞生的这天。正是北洋水师覆灭十日后济远舰管带方伯谦被斩首示众和李鸿章被褫去三眼花翎与黄马褂的日子。没有人预想到,生于外患频频、清廷腐败、国家危亡之际的梅兰芳,后来会成长为蜚声中外的京剧艺术大师。
梅兰芳,字畹华,生在梨园世家。
梅家原籍江苏省泰县(今泰州)。学艺、演戏自祖父梅巧玲始。梅巧玲以上的梅氏族系是:梅兰芳的高高祖梅世贤,1712年(康熙五十一年)生,以务农为主,住泰县东郊薛家庄,卒年不详;高祖梅万春生于1750年(乾隆十五年),雕塑手艺人,住泰县城内石人头巷,卒年不详;曾祖父梅天才生于1788年(乾隆五十三年),继承雕塑工艺,卒于1832年(道光十二年)。而梅兰芳的祖父梅巧玲生于1842年(道光二十二年),与其父梅天才的卒年相矛盾。1956年梅兰芳回家乡认祖、扫墓时,泰州市工作人员刘粲夫曾问及此事,梅兰芳回答:祖父出生时间,仅是他长大后听人所说,或有误。梅巧玲幼年丧父,家境贫寒,为了照顾他的两个弟弟,母亲梅颜氏在巧玲6岁时,将他过继给苏州一户姓江的人家做义子。因在江家受虐待,经人贩辗转卖到福盛班,从杨三喜学昆旦,兼学皮黄,之后又随夏白眼学戏。杨、夏二人性情暴躁,动辄便打学徒,杨三喜把梅巧玲手掌上的纹路都打平了;夏白眼也常常毒打他。这时,已从杨三喜学艺满师、参加四喜班演戏的罗巧福,看到梅巧玲这样受折磨,心中不忍,便用钱将其赎出福盛班,收为弟子。罗认为巧玲颇有天资,便另眼相待耐心教戏。梅巧玲遇到这样一位老师,深感苦尽甘来,更加刻苦学戏,除昆旦戏外,青衣、花旦戏皆有所成,一出台就很有人缘,不久就成了四喜班的名角,后来曾掌管四喜班多年。
梅巧玲的表演善于体会戏中人物的思想感情,细心钻研台词,念白清楚利落。唱做俱佳。如享誉北京舞台的《雁门关》中萧太后一角,他在表演上既运用了青衣的唱工技巧,雍容华贵的端庄风度,又吸收了一些花旦的念白技巧和幽默、洒脱的动作,成功塑造了这一舞台艺术形象,有“活萧太后”之称。因此,画家沈容圃所绘《同光朝名伶十三绝图像》就选画了梅巧玲的萧太后扮装。 《同光朝名伶十三绝图像》中的13人自左至右为:郝兰田《行路训子》康氏)、张胜奎(《一捧雪》莫成)、梅巧玲(《雁门关《萧太后)、刘赶三(《探亲家》乡下妈妈)、余紫云(《彩楼配》王宝钏)、程长庚(《群英会》鲁肃)、徐小香(《群英会)周瑜)、时小福(《桑园会》罗敷)、杨鸣玉《思志诚》闵天亮)、卢胜奎(《战北原》一说《空城计》诸葛亮)、朱莲芬《琴挑》陈妙常)、谭鑫培(《恶虎村》黄天霸)、杨月楼(《探母》杨延辉)。
梅巧玲的艺术实践对后来王瑶卿、梅兰芳把青衣、花旦融于一体的表演创新打下了基础。
待到梅巧玲掌管四喜班时,他特别爱护学徒,不准师傅随便打骂他们。杨三喜的孙子杨元在四喜班教戏时。有一次打了学徒,梅巧玲知道后很生气,他严厉地告诉杨元:“这儿不是福盛班,我不能看着你糟蹋别人家的孩子。干脆给我请吧!”梅巧玲非常爱护和尊重同行,戏班里谁有了困难,他都尽力帮助。有一次,吴菱仙家里遇到意外,梅巧玲听说后。朝着吴远远扔过去一个小纸团,说:“菱仙,给你个槟榔吃!”吴菱仙接到手,打开一看,却是一张银票。
1874年(清同治十三年)冬,不到百日,同治皇帝、皇太后先后死去。两次“国丧”连在一起,清廷规定百天之内不许动响器,百天后只许便装登台“说白清唱”。北京的戏班不能演出,经济上损失很大。有的小戏班被迫解散,大戏班也只能维持开一半“戏份”,只有梅巧玲主持的四喜班仍照旧开全薪。他一面用自己的积蓄来赔垫,一面向汇票庄借款,后来实在没办法,便请名旦时小福接管,时小福卖掉自己的住房。帮助四喜班和梅巧玲渡过了难关。
梅巧玲为人忠厚。极重情谊。他有两件颇为感人的真实故事“焚券”和“赎当”。被晚清文人和戏迷所传颂。
先说“焚券”:
道光年间有位探花叫谢梦渔。江苏仪征人,虽官至御史,却十分清廉。他非常喜爱戏曲,常和梅巧玲一起研究唱腔,交谊甚笃。梅巧玲知道谢梦渔为官清廉,手中没有积蓄,遇到其生活拮据时,便主动借钱给谢,谢每次收到钱,便亲笔写下借据,先后累计3000多两银子。谢梦渔70岁病逝。在北京扬州会馆设奠,梅巧玲前往吊唁,见到谢的家人时拿出一摞借据。家人为难地说:“这件事我们都知道,目前实在没有力量,但是一定要如数归还的。”巧玲摇摇头,沉缓地说:“我不是来要账的。我和令尊是多年至交,今天知己云亡,非常伤痛,我是特意来了结一件事情的。”说完,梅巧玲就当着谢的家人把全部借据放在灵前的蜡烛上烧掉了,然后又掏出300两银子给谢的家人,嘱其办妥后事,最后在谢梦渔灵前呆立多时。含泪而去。这件事很快传遍北京城,梅巧玲乃有“义伶”之誉。
再说“赎当”:
一位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很欣赏梅巧玲的表演,不但每场演出必到,而且常与他研究、探讨表演中的台词、音韵,巧玲受益匪浅。这位举子家境贫困。经常靠典当衣物来度日和看戏。梅巧玲知道后决心帮助他,便趁举子不在,去他住的公寓搜索当票。老仆人不知其详,和梅巧玲争吵起来。巧玲说明心意,然后去当铺赎回衣物,又留下200两银子,并劝举子不要因看戏荒废了学业。举子深为感动,发奋读书,但不想刚刚在会试中被录为探花,便不幸得病去世。梅巧玲闻讯赶赴奠室,留下银两作为举子的棺殓费用。
梅巧玲有弟子余紫云、刘倩云、陈啸云、朱霭云等。1882年梅巧玲逝世,单毓元等纂修的《民国泰县志稿》中说,“葬于京师东某村。以姓梅,墓上植梅三百株,其遗命也”。
在四喜班中。有时“场面”跟演员闹脾气,梅巧玲也曾受过“场面”的气。于是他下决心让自己的儿子学“场面”。真是天遂人愿,梅兰芳的伯父梅雨田,自幼喜爱音乐,且天赋聪明,勤奋好学。他起初从姨兄贾祥瑞学吹笛子。能吹昆曲300余套,后昆曲日渐衰落,便拜李春泉为琴师改习胡琴。时间不长,“场面”上的乐器,他样样都拿得起来。梅雨田成名后曾为京剧大师谭鑫培操琴,加上鼓师李奎林,三人唱、拉、打配合默契,珠联璧合,时人称之为“三绝”。著名京剧音乐家陈彦衡曾在《旧剧丛谭》中评论梅雨田的胡琴:“刚健而未尝失之粗豪,绵密而不流于纤巧,音节谐适,格局谨严,有时偶用花点,不必矜奇立异。自然大雅不辟;其随腔垫字,与唱者嗓音气口,针芥相投,妙在游行自如,浑含一气,如天孙云锦无迹可寻,洵可称胡琴圣手。”梅雨田于1906年曾选人升平署。民国后仍随谭鑫培搭班演出,1912年去世。
梅兰芳的父亲梅竹芬,为人忠厚老实。幼年时初学老生,再学小生。后来从父亲学青衣、花旦。他学戏非常认真,凡是父亲的戏,他都会唱,老观众认为他相貌、表演酷似梅巧玲,说他是梅巧玲再生。梅竹芬每演梅巧玲唱红的《德政坊》、《雁门关》、《富贵全》等戏,都极受观众欢迎。梅竹芬搭的福寿班营业戏和外串堂会戏演出频繁,遇到班里有人闹脾气,告假不唱,班主便请梅竹芬代唱,加上常演梅巧玲的唱工本戏,紧张的演出和过度的劳累使梅竹芬患了大头瘟,正值26岁的青春年华便匆匆离开了人世。
二、非要吃“这碗饭”
童年,对许多人来说,常常充满着色彩斑斓的幻想,而梅兰芳的童年却甚为苦涩。他3岁丧父,由母亲照顾,伯父梅雨田抚养,虽然两家只有他一个男孩,但还是受尽了冷淡和漠视,除了母亲,他得不到更多的温暖,有一段时间几乎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和别的孩子一样,梅兰芳也盼望着过新年、穿新衣、放鞭炮、吃杂拌。祖母经常给他讲祖父刻苦学艺、仗义疏财的故事,深深感染了幼小的梅兰芳。对他一生的从艺做人有很大影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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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艺术评论集》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以“理性的高度”评梅氏:“……这种演技比较健康,它和人这个有理智的动物更为相称。它要求演员具有更高的修养,更丰富的生活知识,更敏锐的对社会价值的理解力。当然这里仍然要求创造性的工作,但它的质量比迷信幻觉的技巧要高超许多,因为它的创作已被提到理性的高度。”
——《布莱希特论戏剧》
戏剧大师梅耶荷德以“重大意义”评梅氏:“对苏联戏剧来说,中国戏剧具有重大意义。也许再过二三十年,我们就会看出这些不同经验的综合。那时我们就会看到普希金的遗产得以让人充分理解。梅兰芳博士让我们稍稍瞥见了这件事情将会怎样发生。未来的戏剧不会是模棱两可的戏剧,而是一种现实主义和理想达到新的结合的戏剧,一种高度的现实主义。”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爱森斯坦、戈登·克雷、布莱希特等艺术大师论京剧和梅兰芳表演艺术》
美国哲学家杜威博士以“最高尚”评梅氏:“这次美国人得以瞻仰东方文化,大家都非常愉快。……现在竟得梅君亲来表演,实在是件最痛快的事了!我不但为梅君成功庆贺,我真是为东方文化庆贺,借梅君之力,得以把它的美点宣传表现出来;又为美国人庆贺,借梅君之力,他们得以瞻仰最高尚的东方艺术。”
——梅绍武《我的父亲梅兰芳》
哲学家叶秀山以“经典”评梅氏:““梅兰芳是中国戏剧艺术‘大师’,是中国人民艺术上的‘伟大’的‘老师’,接受老师的教育,即使是艺术性的,也不能仅仅是一种‘消遣’。‘古典’即‘经典’,‘经典’是要人去‘学习’的。梅兰芳的艺术就是这样一种艺术上的‘经典’,是后人‘学习’的楷模和典范,中国人民以有这样一种‘经典’而自豪,以有梅兰芳这样一位艺术上的大师而感到幸福。”
——《论艺术的古典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