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人地中海边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一个布满岩石的小小半岛,在不到二百年的时间里,这里为我们的世界奠定了现代生活的完整基础,包括政治、文学、戏剧、雕塑、物理、化学等等。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多少世纪以来,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人,哲学家们在一生中也总会花上一些时间,试图找到一个答案。对于那些“探寻历史规律”的努力,可敬的历史学家们总是不以为然。他们不相信研究物理、化学、天文、医学的那一套,那些东西对于研究蝌蚪、微生物或者流星也许有用,但是在研究人类的领域,它们毫无用处。也许是我错了,但是我认为确实有这样的规律。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多少发现,这是事实,但同时我们的功夫也还没有用到。我们总是忙于积累事实,却没有时间把这些事实加工提炼,从中找出一星半点对我们有用的智慧结晶。涉足于这个研究领域,着实令我惶恐。下面是我从科学家书中撷取的一页,一个与历史有关的基本公理。根据现代科学的最新认识,当物理、化学条件达到产生第一个生物细胞的理想组合时,生命(区别于无生命存在的有生命存在)便开始了。翻译成历史学的术语就是:“只有当所有的种族、气候、经济以及政治条件达到一个理想的组合,或者达到在这个不完美的世界所能达到的最理想的条件组合时,才有可能貌似自发地、突然地产生高级文明。”下面我用一些反面的例子来详细阐明这个论点。一个种族的头脑发展水平如果和穴居人一样,即使在天堂也不会繁荣昌盛。如果出生在爱斯基摩人的圆顶雪屋里,整天趴在冰面上盯着捕海豹的洞,那么伦勃朗就不会作画,巴赫就写不出受难曲,普拉克希特里斯也就不会雕塑。如果达尔文没有在兰开夏郡的棉花厂里做工谋生,也就不会在生物学上做出贡献;如果亚历山大·格雷厄姆·贝尔是罗曼诺夫领地上的奴隶,住在偏远的小村庄,他也不会发明电话。在古埃及,最早出现高级文明的地方,气候宜人,但是土著居民并不十分强壮,进取心也不强,政治经济条件更是糟糕。巴比伦和亚述的情况也一样。后来迁入两河流域的闪米特人,倒是身体强壮,精力充沛,但是政治经济环境仍然很差。在巴勒斯坦,气候恶劣,农业落后,除去贯穿国土、连接亚非的商路,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商业。而且,巴勒斯坦的政治完全把持在耶路撒冷神庙的教士手中,这自然不会有利于任何形式的个体发展。在腓尼基,气候倒无所谓,民族强壮,贸易条件也不错,但是国家的经济体系却极不平衡,一小撮船主控制了所有的财富,建立了森严的商业垄断。因此在早期,泰雅和西顿的政府就落入富豪的手中。穷人被剥夺了从事产业的权利,渐渐变得麻木不仁,最终腓尼基重蹈迦太基的覆辙,被统治者的短视和自私葬送了。简而言之,在各个早期文明的中心,总是缺少某种成功的要素。在公元前5世纪的希腊,一个完美平衡的奇迹终于出现了。它只持续了一段很短的时间,而且很奇怪,它没有在希腊本土发生,却出现在爱琴海对面的殖民地。我在另外一本书中描写过那些著名的岛屿桥梁,它们连接着亚洲大陆和欧洲大陆。从没有文字记载的年代起,埃及、巴比伦和克里特商人就经过这些岛屿来到欧洲。主要的货物装载地点,分布在小亚细亚西岸叫作爱奥尼亚的狭长地带。在这些地方装船从亚洲运到欧洲的,不仅有货物,还有思想。特洛伊战争前几百年,这块九十英里长、几英里宽的狭长山地,被从大陆来的希腊部落征服了。他们在这里建立了一些殖民点,其中以弗所、福赛、埃里斯莱和米利都最为著名。就是在这些城市中,后来出现了各种成功条件的完美组合,使得文明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后世的文明最多与之比肩,却从来不曾超越。首先,这些殖民地的居民来自十多个不同民族,他们是这些民族中最活跃、最有进取心的分子。其次,从事亚洲和欧洲之间的贸易,为这里积蓄了大量的财富。第三,对于占大多数的自由人来说,殖民地的政治体制使他们的才能得以充分的发挥。上面我没有提到气候的因素,因为对一个只从事商业的国家来说,气候的影响并不大。不管晴天还是下雨,船只都可以建造,货物都可以装卸。只要天气没有冷到港口结冰,雨量没有多到使城市遭遇洪水,大家就不会对天气预报有多大兴趣。除此之外,爱奥尼亚的天气还非常适宜于知识阶层的发展。在书籍和图书馆出现以前,学习是靠人们口口相传的。城里的抽水机周围,就是最早的社交中心,也是最古老的大学。在米利都,一年365天中有350天可以坐在抽水机的旁边。米利都早期的教授们,充分地利用了这种有利的气候,成为日后各种科学进步的先锋。他们当中有记载的第一人泰勒斯——现代科学的真正奠基人,是一个背景可疑的人。倒不是说他抢了银行或者杀了家人,从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跑到了米利都,而是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他是比奥夏人还是腓尼基人,是北欧日耳曼人还是闪米特人?这说明,这个地处曼德尔河口的小小古城,在当时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国际化的中心。它的人口来自四面八方,人们只是根据表面印象判断自己的邻居,从来不会追究别人的家底。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