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一
我书房的书柜里有个收纳了各种杂物的抽屉,其中有只年代久远的小箱子。它软木质地,木板间的接缝处都贴着绘有牡丹纹样的画纸,原本好像是装舶来品粉烟草的。虽然不是值得称道的漂亮物件,但因为木头的颜色暗淡,触感温和,合上盖子时会发出悦耳的声响,所以我直到现在也很喜欢。箱子里装满了我幼时玩耍用的小玩意,诸如子安贝、山茶果实等,里面还有个形状奇特的银色小汤匙,我从未忘记。直径37.5px左右的盘状头部连着根微微翘起的短柄,因为有一定厚度,用手捏着颇沉。我经常把它从小箱子里取出来,仔细拂去灰尘,不知厌倦地凝视。我偶然发现这个小汤匙,是距今相当遥远的时候了。
我家原本有个茶箪笥。我不时踮脚打开自己够得着的柜门,或是拉出抽屉,感受它们不同的触感与发出的嘎吱声,并以此为乐。柜子上有两个并排的、装有玳瑁把手的小抽屉,其中一个咬合很紧,小孩子很难拉开,我也对它越发好奇。某天,我费了好大工夫才终于用蛮力把它撬开,怀着雀跃的心情把抽屉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榻榻米上,就这样发现了风镇、印笼坠子,还有放在一起的银色小汤匙。我没来由地很想拥有,就立刻拿去找母亲,说:“把它给我吧。”母亲戴着眼镜在起居室忙碌,听了这话很是意外,却也一反常态地同意了。她那句“好好收着”,让我在欣喜之余不免有些泄气。而那个抽屉,在我们家从神田搬到山手的时候,就坏掉打不开了,颇有渊源的银汤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母亲遗忘。她一面做针线活儿,一面对我讲述它的来历。
二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意外难产,连当时有名的接生婆都束手无策,家里只好请来一位名叫东桂的中医。大概是东桂医生煎的中药也没能顺利催产,性急的父亲发起脾气来,拼命找茬,弄得东桂医生左右为难,只好翻出中医书,把相关内容念给父亲听,证明自己的药没开错,并等待分娩时刻的到来。就这样,我让母亲吃尽苦头才终于降生。当时饱受困扰的东桂先生一面用手沾唾沫翻书,一面从药箱里抓药草的模样,在养育我的风趣姨妈的逼真演绎下,成了让人百看不厌的笑料。
我从前不仅身体虚弱,出生没多久还得了严重的疱疹,用母亲的话说,就是满头满脸都是“松果似的”的小脓包,只好继续麻烦东桂医生治疗。为了避免脓包在体内扩散恶化,东桂医生每天都让我吃黢黑的炼药和乌犀角。因为孩子的嘴小,普通汤匙太大,姨妈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一把小汤匙,始终用它喂我喝药。虽是第一次听说这番缘由,我心底却涌起莫名的怀念。因为全身长满疱疹,我痒得整日整夜睡不好觉,母亲和姨妈就把红小豆装进米糠袋里,轮流用它拍打我的疮痂,据说这样做,我就会抽动着小鼻子露出惬意的表情。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因身体虚弱而神经过敏,还动辄头疼,家里人说我“被米糠袋敲坏了脑子”,每当有客人上门都要大肆宣扬。
就这样,因为母亲生产时太过折腾,产后恢复得不好也忙不过来,我除了吃奶那点时间,几乎都是由借住我家的姨妈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