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就知道做她这一行——一个年轻人终日待在由栅栏和电线围成的狭小空间,如豚鼠或喜鹊一般——会让她认识很多人,然而他们却不认识她。这让她在看到自己认识的人进来时会相当兴奋(尽管这比较少见,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挺压抑),如她所说,他们能给她那卑微的职责增加一点东西。她的职责就是跟另外两个年轻男子——另一位电报员和一位柜台业务员——一起坐在那儿,留意收发间那总是在工作的“收发机”,发放邮票和汇单,给信件称重,回答一些愚蠢的问题,找一些难找的零钱。但是,她做得多的一项工作是数电报上的字,这些电报从早到晚通过高高的格子框架的缺口处被扔到笨重的架子上,里面的字像海里的沙子一样数也数不尽,她的小臂也由于与架子过分摩擦而疼痛。一块透明的隔板被用来根据狭窄的柜台边的顾客人数而为他们放行或暂时阻止他们进入。在冬天,商店昏暗的角落里弥漫着阵阵难闻的气体,一年四季在这里总能看到火腿、奶酪、鱼干、肥皂、清漆、石蜡以及其他固体和液体的东西,这些东西她仅凭气味就能准确判断是什么,而不必去查看它们的名字。
人们仅仅用很不牢固的木头铁丝结构,就可以把这间小小的邮政-电报办公室和杂货店分隔开,但是社会地位和职业不同所造成的距离却是一道鸿沟,多亏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运气,她才得以不用费尽心思地去跨越它。当库克店的年轻人从另一个柜台后面出来,走近她来兑换一张五英镑的纸币时(库克店的地位是如此独一无二,因为上流社会人名录中的名人及其居住的装修昂贵的公寓如辛普森公寓、雷德乐公寓及斯拉普公寓都遍布其周围,让这个地方充斥着清脆的金钱撞击的沙沙声),她抛出几个金币 ,仿佛这个追求者对她来说无异于排队等候办事的人中短暂出现的一个;也许这愈加证实了人们的猜测——她的确只对店外的人感兴趣。她默认这一说法,她的行为却与此自相矛盾,显得可笑。她不接受其他人的追求只是因为她毫无保留地不可救药地认可了马奇先生。但她多少还是有些羞于承认,这是因为马奇先生的升职——虽然是被调到了下层社会的街区,但拥有更多发号施令的权力——显然使他们的生活比她之前声称满足的简单生活更奢华,更令她满意。至少,他不必每天都在她眼前晃悠,这给他们周末的相聚带来一些新鲜感。在她同意订婚后他还在库克店工作的三个月里,她经常扪心自问,婚姻到底能给彼此已经熟识的两个人带来点什么。他就在她的正对面,在柜台后面,高大的身材,白色的工作服,一绺绺的卷发,更多的存在感,几年来他都是店里显眼的人物,他总是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就像走在他们婚后新房的抛光地板上一样。她注意到自己有所进步,已经不再马上就考虑现状和未来了,因为只有当他们分开时她才需要去考虑这些。
但她依然要仔细考虑马奇先生写信给她时再次提到的想法,他提议她可以申请调去另一个与她现在工作的地方非常相似的办公室——她并不指望那个地方会更大——并在那个由他说了算的地方与他一起工作,这样他就又可以每天在她面前晃动了,如他所说,“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她;并且,在那个遥远的西北城区,她和母亲租两间房可以节约大约三先令 。从梅费尔 换住到乔克农场 不仅远离了伦敦上流社会的灯红酒绿,而且他这么苦苦追求她,让她觉得有些两难;但是,与早些年她母亲和姐姐以及她自己所受的巨大痛苦相比,这根本不算什么——她们都是生性敏感而多疑的女士,在突然经历丧偶、背叛和不知所措后,她的母亲和姐姐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完全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们在人生的陡坡上越滑越快,直至人生谷底,只有她自己振作起来。她的母亲在这一路上从未从绝望中恢复过来,反而越来越喋喋不休地发牢骚,终日抱怨,一点儿也不在意自己的外表和谈吐;并且,上帝啊,她总是醉醺醺的,闻起来浑身一股威士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