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我是扛着一支“红缨枪”在厂区院子里疯来癫去的,那支“红缨枪”是我爸爸用竹竿专门为我制作的,枪头子上涂了银色的漆,枪头子脖颈处的红缨子是用我妈妈织毛衣剩下的红色毛线做成的。我一直没有学会正常走路,总是左右轮换着跳脚,一蹦一蹦的,像麻雀那样移动,这样扛着“红缨枪”一路蹦跳,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哪有这样的闺女家家,像个疯汉!”我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五脊六兽,招人烦,惹人厌,就是我的使命。我天天疯闹不停,一旦文静下来,大人们就会很担心,把手放在我额上:“今天不欢气,是不是发烧了,病了?”于是马上测量体温。化验室里有很多温度计,我妈随便找一个来,就塞到我的胳肢窝里去,一发现情形不妙,就立刻喂上半片安乃近,那个叫“安乃近”的圆圆药片自得很阴险,长了一副噩梦的模样。
我把自己定位成了一个拾荒的小孩。于是总是与煤渣焦核、破铜烂铁、废旧布条、牙膏皮儿打交道,偶尔还会捣弄收集一些酒瓶上花花绿绿的酒标。这些宝贝中的某一部分可以拿去卖掉,出了酿酒厂大门,拐个小弯,就是废旧物资回收站,那里的院前院后,常年堆着一座座破布小山和废铁小山,我到比我还高的柜台上去交付了东西,数了数或过了秤,就可以开票取钱了……比如,一支牙膏皮可以卖三分钱,正好可以买一根水果冰棍。我妈看着我发愁:“谁让你天天拾破烂的?又把新裤子给磨破了!”我从外面回来时,头发朝着空中飞扬,脸上总是抹着一块永远洗不掉的灰。我妈把我抱起来,又让我仰面朝天,放到她蹲下来的一条腿上,顺势将我的脑袋朝着他两腿之间的搪瓷脸盆里面摁过去,脖子里被按进一圈毛巾,那盆里面已经兑好了热水,在我鲤鱼打挺儿般的反抗变得无效之后,我的双脚已经倒着翘起来,脑袋已经进入了一盆热水之中,头发往后披散着,血液倒流……我妈以最陕速度将我那茂密的一脑袋头发浸湿,又往头发里面抹上了海鸥牌洗发膏,我还在挣扎,我越挣扎,我妈用的力气越大,动作也越迅猛,接下来是用力搓揉头发,泡沫乱喷,溅进了眼睛,辣辣地疼,鼻子也被挡住了,憋闷、喘不过气来,我有受污辱的感觉,想发火想骂人,这时候听到我妈安慰地说:“行了,行了,忍一下,再换盆水,冲一下,就行了!”然后,我妈起身,倒水打水去了,我被湿淋淋地扔在了原地,可以自主站起来了,但头发晕,湿头发遮住了半个身子,我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很快我妈又回来了,我不再反抗了,认命了,为了早日脱离苦海,乖乖地配合着最后的步骤,于是又被抱起来,头朝下脚朝上,重新被摁回盆中,把头发上的泡沫洗干净了。终于,我的头发被梳得溜光水滑,脸蛋被涂上了一层友谊牌雪花膏或者百雀羚护肤霜,香香的……整个过程就像给刚宰杀的小公鸡褪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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