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鱼也》:
五阆山绝非一座平凡的山。清相国李光地曾作《忆阆山赋》,文曰:“惟阆山之高大,耦华岱而与齐……罗童髻之诸峰,水淙淙而环流,覆异卉之青葱……群荒蹊而颓莽灌……邈天地其无穷,谅兹山之不老……”读罢斯文,五阆山的重岩叠嶂、瀑水涧流、异卉神木便会迎面扑来。
下草埔,卧于五阆山山腰,北高而南低,东西走向。众所周知,闽南属于亚热带气候,常年刮东南风或西北风。而五阆山东南麓的湖头——号称小泉州,地势平坦,海拔低,终年温热。此地气流受热膨胀骤升,另外东南奔腾的西溪径流量大,空气流动也快,于是气流便迅速顺势爬升到东南朝西北走向的五阆山之上,加之海拔700多米的下草埔东西向的“狭管效应”的神力,如此种种,造就了下草埔的天然风口,成为永动的“鼓风机”。
“鼓风机”天生具备,铁矿石埋在山里,一挖便有,俯首即是。除二者之外,冶铁,还要非常重要的“催化”“还原”剂——木炭。庆幸的是,横亘四乡镇连绵五公里的五阆山,林茂树壮,松柏苍翠,要知道,坚硬木头闷烧出的木炭,燃烧值更高,持续时长更久。于是,“伐薪烧木炭五阆中”,炭自给自足,无须花钱“进口”,燃料免费,何其幸哉!
地利得天独厚,只待人和!
历史车轮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恰到好处的拐弯。五代十国,中原乱,簪缨散。以“三王”为首的中原人,率部人闽驻泉驻榕,带来了各种先进的耕作手工技术,尤其是王审知主政闽国,休养生息三十余年,让八闽大地迈向发展的康庄大道。
据青洋(阳)余氏族谱记载:“入闽始祖章公,系出河南光州固始人氏,为唐光禄大夫,后唐僖宗中和四年(884)同王潮之弟审知人闽,至后梁开平三年(909)以审知为闽王,我章公精于岐黄术,擢为王府医正,居三山。”“自章公起至此五世,肇基青阳鼻祖一世四十九公,讳昉,号东园,以武庠生备干城之器,领乡兵抚安流寇李大昌等有功,为朝廷擢用,赐官指挥使,超升云南都督府,曾建戍北之勋,声振边陲,年老辞位归乡,人以为有广受之风焉。由漳平四嘉山寻隐于龙兴里寨口村。”寨口村即今日青阳村寨口尾,现已复建其祖宇,而祖宇东侧即下草埔。依此推测,当时来到下草埔的冶铁匠师们,肯定有不少是“三王”的部属随从或部属随从的后代。
青阳余氏一世祖余昉退隐寨口尾曾作诗云:“久抛弓箭作耕夫,闲步青山冶铁炉。信使直须求野草,鸱皮幸不殉江湖。”一句“闲步青山冶铁炉”告诉后人,当时下草埔就是冶铁的世界!
自2019年以来,考古发掘表明,下草埔冶铁始于北宋,单单此处冶铁遗址核心区就达五千多平方米,今天发掘的二千多平方米中,就有六处冶铁炉、三处房址,冶铁生产区、铁务官署区、工匠生活区悉数备焉,功能区分明。在这里,大量宋元时期的铁矿石、炉渣、瓷器、铜钱、铁器胚件、建筑构件等重见天日,这一切无不昭示着,当年下草埔人声鼎沸,风鼓呼呼,炉焰冲天,炉渣奔流,铁锤叮当,一派热闹繁忙的景象。未来,下草铺倘若发掘出有关兵器或与军营有关的铁制品,我想,这肯定与青阳余氏一世祖余昉的贡献紧密相关,毕竟他“以武庠生备干城之器”“赐官指挥使,超升云南都督府,曾建戍北之勋”,对于兵器等的制作定然烂熟于胸,当一个技术总工或顾问绝对没问题。值得一提的是,匠人们充分利用下草埔梯形田垄的特点,在上垄田开膛造炉:“先是深挖基槽,再于槽内挖浅穴修建炉底,深槽内修建炉腹和部分炉颈,续以黄土填平炉体与基槽间的空隙。炉颈上部高于基槽口与炉周围的操作面,修炉简便,使用舒适。”要特别指出的是,匠人们就地取材,挖用当地的白黏土,拌以红沙土,将炉颈修建得一米多高,炉颈下面大,与炉腹相连,就是说圆圆的炉颈自下而上逐渐缩小,最终上方颈口大小在一尺之内。这与农村先前的土灶相类似,只不过土灶的烟囱置于灶的末端,且上下一般粗;而冶铁炉的烟囱下部则与炉腹几乎一般粗,往上渐小,简直是一个“将军肚之人”的上半身。
为什么要如此修炉呢?
一是利于保持炉膛里的冶炼温度。因炉膛几乎封闭,颈上端出口小,散发的热量就相对少而小。二是便于观测。炉膛内的铁矿石在高温中煅烧,在这个过程中,炉颈口的火焰会显示不同的颜色,有经验的匠人对颈口“察言观色”后,判断炉膛内冶炼的程度。三是作为填充原料的唯一入口,在冶炼过程中,便于将矿石、木炭分层分批从炉颈口投送入炉膛。
在青阳,山底下蕴藏的多是高品位的磁铁矿和锰铁矿。那么,这无数的矿是如何在这些“八卦炉”中华丽转身成“铁”的呢?
原来,在天然鼓风机和木制风箱的合力作用下,木炭在炉膛内熊熊燃烧,燃烧得更全面,燃烧温度的升高比雨后春笋拔节更快。据查,木炭燃烧发出白光时燃烧温度达到1700摄氏度,要是在纯氧中燃烧温度会超过1700摄氏度,但木炭在开放的炉子里燃烧温度一般不超过1000摄氏度,如果有风箱加持燃烧可达1300摄氏度。然而,铁的熔点是1538摄氏度,所以这种野家土炉即使得到五阆山风力的积极配合,也很难达到熔铁的温度。然而,1300摄氏度的高温足以熔化这里的锰矿等,因为锰的熔点是1244摄氏度,所以锰铁矿石,在下草埔的熔炉中,其中的锰直接熔化成浆,流出炉口,而铁则直接“躺平”于炉膛底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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