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年轻的案主,刚当母亲没多久,标准精致的五官,干净的皮肤,大部分时间里,她脸上总是带着一丝腼腆的表情……到工作坊第一天,她和周围同学保持着距离,基本上没有太多的交集。她带来的议题是“抑郁”,这个“抑郁”已经不是第一次找上她。在生孩子之前,她去医院检查,被医生一纸断定“重度抑郁”。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她仿佛恢复了一些,以为“抑郁”就此离去了。不承想,这一次“抑郁”竟又卷土重来,坏情绪彻底淹没了她。“其实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爱我的先生,有可爱的孩子,可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开心不起来。”案主流着泪,哽咽着。
“从小到大,你还记得使你最开心的事是什么吗?”老师问。
“没觉得什么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案主顿了一下,“小时候,在家乡大山里,和姐姐、奶奶生活在山上,那是我觉得最美好的时光。”
案主自述:她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爸爸和奶奶很想要一个男孩,由于计划生育政策不允许,就把两岁的她送到姑姑家寄养。姑姑家在很远的乡下,没人认识。之后,父母又生了个女儿,在出生后,又被送走,直到,终于生下了第四个孩子,是个男孩。
“被送到姑姑家的这三年,记忆特别不好。”案主哽咽着,泪流不止。“被打骂过吗?”老师轻柔询问。“没有,”案主迟疑了一下决定面对,“有被欺负、被性侵的经历,是村子里其他的男性。”排列就这样开始了。
“快乐”的代表和案主的代表一上场就有了各自的移动,“快乐”转过身,走出了场外,案主的代表孤单地站着,有委屈和习以为常的麻木,随即,也转过身,走到一个很远的角落,蹲在地上。场域里加了一个代表——“疗愈”,但移动并没发生,案主代表的感觉是:很冷,无力,就想找个角落躲起来。躲避是当时幼小的她唯一能做到的自我保护的方式。场域里加了父母的代表。“现在感觉一下有什么变化?”老师询问案主。“感觉后背有了一些力量,但是断开的,知道父母在远处,但没有联结。”“你感觉一下这个场域里,有没有吸引你、跟你有联结的人?或者,有你想去的地方吗?”“刚才在父母上来时有一些吸引,但是没有力量走向他们……”老师再加一个代表,代表刚才案主的描述中和姐姐、奶奶有过美好时光记忆的家乡。
“现在呢?感觉怎么样?”
“在刚才老师提起家乡的一瞬间,有一些触动,有一些恐惧和害怕,内心也有被父母的吸引,感觉那里会有温暖。”
“那试试看,回头看看妈妈,或许起先和她的联结是微弱的,但没有关系。”
案主的代表看向妈妈代表:“很想哭也想去,可是身体无法移动。”
此时,“快乐”依偎着“疗愈”,像个孩子般委屈地掉泪。是啊,那个活在伤心无助里的孩子,哪里能看见快乐,允许自己快乐,有能力快乐?在“疗愈”的带领下,她们靠近了案主,希望能带领她走向父母,案主摇着头,泪如雨下,依旧僵硬的身体向后退缩着。
“感觉一下,泪水为谁而流?可以让它被如实表达出来,不要再憋回去,它们被压抑得太久了。”老师那慈悲、温柔、洞悉一切的理解让案主放下了防备与自卫的盔甲,她的心被包裹得太紧了,从来不敢表达那句——“我想妈妈!”此时,案主与自己的代表站在一起,她们看向爸爸妈妈,案主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就像在封闭缺氧的铁罐里,越来越艰难,终于,她们抱在一起痛哭,哭声经久不息。大家静静地陪着案主流泪,陪着案主将爆发的情绪平复。老师继续引导她看向父母,对他们说:“我不是儿子,我是你们的二女儿,这不是我的错,我接受来自你们的生命。”这句话让案主迟疑,是选择同意、接受还是拒绝、恨?她的内心充满了挣扎。沉默片刻,话才终于说出口。而父母的代表,在她为是否接受这个生命犹豫迟疑时,内心也是说不出的揪心与紧张,当她终于肯承认时,父母的代表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其余你们没给我的,我会自己去创造。我尊重你们的命运,尊重这个家庭有重男轻女的传统,只是,从我开始,我可以接受我真实的性别、身份。作为女性,我也有活下来的价值,我值得过与男性平等的人生。如果我过得比你们好,请你们允许我,祝福我。”
听完女儿的这番话,父母代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欣慰。
“我理解你们的局限,对我来说,你们是我最恰当的父母。现在我有了先生和自己的孩子,我们家庭幸福,我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幸福,我值得!”
老师引导案主做完这部分和解后,父母代表感觉到平静与轻松,女儿心里对父母的恨也逐渐消退了,心里安宁了许多。但,巨大的隔阂和中断太久的爱生出的生疏,让案主对父母的感情依然淡漠,老师继续引导案主,告诉父母:“我没有感情,是因为小时候我经历了太多你们不知道的痛苦,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我没有告诉过你们,也没告诉过任何人。我现在长大了,我现在会去学着接受这些部分,同时允许自己慢慢地敞开!”爸爸妈妈的代表感觉到心疼和深深的内疚,但也希望女儿能理解他们的局限与迫不得已,知道这些年爸爸妈妈也在忍受着后悔还有内心的煎熬,他们也并不轻松。
“现在,试试看,能不能走过去,去触碰一下爸爸妈妈,也许,这对你来说比较陌生,试试看,感觉一下他们身上的温度。”老师温柔地引导,在“疗愈”的带领下,案主非常缓慢地向父母的代表移动,父母的代表张开怀抱,紧紧拥抱她,瞬间,委屈、凄怆的哭声似暴雨倾泻而出,她哭喊着,试图挣脱这渴望至极,却又非常陌生的怀抱,这个空缺了、等待了二十几年的怀抱,这份代表着安全、接纳与认可的拥抱。案主在爸爸妈妈与所有同学坚定的拥抱中,放下了抵抗与拒绝,肆意地如孩子般号啕痛哭。她太需要这样的释放了,一首摇篮曲在耳边萦绕,所有人形成一个巨大的摇篮,整个场域蔓延着浓浓的爱,老师让案主如婴儿般,再一次,躺在父母的怀抱里,完成各自生命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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