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来得有些突然，直到今天仍觉得突然。因为周围是太寂静了，我就是宰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以为她除了默默地流泪外，不会再说话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感激，从心底里感激这头一次。而且，不是头一次睡觉，是头一次与一个男人单独散步，并且是一个比她大得多、简直让现在的我不可思议的男人。我仅仅是搂着她，轻轻抚摸她的脸，我在她头发上吻了一下，就这些。
但是，她哭了。她柔弱而无奈地扑在我怀里，是否有几分信赖？她抓着我的手，使劲用头顶住我的胸，不让我给她擦泪，甚至还有些为自己的哭而不好意思。因为她本是不想哭的，刚才我们气喘吁吁地跑着去挤车时，她笑得挺开心，觉得新奇而愉快。几分钟之前，她还在唱歌，嗓子没放开，因紧张音不大准，唱唱就停了。我以为自己会厌恶她的哭，即使她很小，然而，我却那么小心翼翼。的确，从一开始我就有种做贼的心理，她比我放松，她当然有权在未来的日子里说，她当时什么也没想，只觉得秋天的黄昏中怪好玩的，只有树叶才会在这种日子里叹息。它们无可奈何地旋转在被秋雨浸泡过的略略发黑的泥土中。紧张的应该是我。我把她叫出来，她正在宿舍里学吉他。简陋、污黑的女大学生宿舍。
一辆红色的小车，最漂亮的那种。
她说那就是她的理想，想驾着它飞跑，没有人能达到那么快的速度，一只红色鸟像光一样延伸在白色的高速公路上……
这就是我的理想。她说这话时两眼放着光芒。蓝天下的原野上有一只红色鸟，那是她开的红色小车。
开始那段时间，她多次对我重复她的理想，我还以为她是个现代女性，像西方的开放女孩一样。
因为不是开放的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理想？一辆红色的小车。
以后，我们老是骑自行车走在城外的荒野，我那时还没有萌生出想杀她的念头，当时还不知道阳光灿烂的草丛中竟会真的出现一具少女的尸体。她的头发随风飘荡，像水面上的芦苇，她最高兴雀跃与最哀伤死亡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里多路程。
开始时，主要是在黄昏的微风中，她瘦瘦的肩膀上撒满长长的黑发。我那时就被她的理想迷住了。
她说为了这辆红色小车，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开着它从黎明走进黄昏。我会把车门关得紧紧的，不与任何人来往。她又说我讨厌人群，喜欢孤独、寂寞，周围这个世界真无聊。她还说没人能理解她。
“你不要骗我。”
她望着我，没有什么力量，仅仅是一种期待、希冀，“啊？你说，你会骗，不，你不会骗我吧？”
我茫然，什么叫骗，她指的是什么，我从何说起？谁在骗谁？怎么会扯到骗的问题上。
“我真怕你……”她说不下去，但没有哭。
“我不愿伤、伤害你，”我惶惑地说，“我怎么会伤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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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学者 张颐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