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牛
“这是你的荣幸!”每次上场,宽厚就说这句话。他低头良久,然后猛一扬手,像剑指敌军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吼出这句话,全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这文绉绉的语言让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下子有了儒雅和分量。听见这句话我总热血上头,它也让所有观战的人热血上头。宽厚拼死拼活一年打的粮食也没有这句话沉甸甸,以至于葛庄人在做事前也要模仿宽厚说一句“这是你的荣幸”,似乎那样事情才有了意义和价值。他们低头,然后手猛扬指向前方,学得千姿百态。
它凝聚着所有人最大的欢乐。
今天是全新的场面。场地不是野泥潭,而是废弃的村小操场,主席台坍塌,操场也已经成为草场,南方充沛的雨水和足够的温度,使得这些草恣肆野蛮,霸占每一寸空隙。一群人站在草场中央列成四五排,最前面的人手里端着木札。木札是樟木枝横竖交错扎成的,用墩子皮搓的绳紧紧捆住。横木挡在身前,竖木指向前方,长短不一的竖木顶端包裹了红布,既能防止过度戳伤,又有颜色刺激。二三十人持握木札竖杆等待冲击。围住操场的九级环形台阶还在,提醒大家以前这里曾非常热闹,是整个村庄的文化高地与中心。更多的人坐在台阶上,台阶裂开的缝隙里长出草,人头像草籽。
“柱子,这是你的荣幸。”宽厚直直指着红晃晃的木札,话音一落,全场的人山呼海啸,一刹那,村子又活了。
我就是柱子。不同以往的场面让我有些恍惚。以前我面对的是凹地里的墩子,墩子瞪着眼睛,刨着蹄子远远地嘶吼,然后扬起一路的灰或者泥,拖着主人松开的缰绳向我猛冲过来。
现在,墩子的皮扎着木札,藏在红布包裹的竖木后面。
墩子是葛庄的牛,我不是。当村里的年轻人一批批藏进城市的高楼大厦之后,葛庄就慢慢荒芜。某天,新任的村长牛新新看着墩子,忽然有了新主意。以前养一头牛是收成的保证,葛庄和邻近村子一样,虽然也有斗牛的传统,但牛很金贵,春闲偶尔斗牛点到为止,谁也舍不得让牛有个闪失。现在不一样了,拖拉机、收割机、脱粒机,机械大量使用,耕田耙地用牛的地方越来越少。只有些老人舍不得丢下田地,也舍不得放下一辈子的耕作方式还在养牛,农忙套牛犁地耙田,农闲牛就是个伴儿。牛已经和村里的年轻人一样,不多了。
牛新新看着悠闲吃草的墩子一拍大腿:发展旅游业。一梯梯水田虽是风景却不成规模,池塘绿树在多水的南方也并不独特。人们现在缺什么?缺紧张刺激的娱乐啊!葛庄有斗牛传统,曾经拥有最健壮的牛,现在村里也有十几头大水牛,让它们打斗,再宣传宣传,说不定可以建成一个特色村庄。牛村长和村民们一聊,大家一拍即合。
爱热闹的村民先来了一场,牛捉对厮杀,惹得邻近的村子好多人来看,有的也牵了牛加入战团。几场斗牛下来,葛庄成了斗牛村,很多网红来打卡。墩子战胜了所有的牛,因此它成为最壮的牛,有了斗牛大王的骄傲称呼。墩子是网红们关注的焦点,网红在它跟前跳舞、唱歌、带货。斗牛葛庄的名声传得越来越响,远方游客慕名而来,村里土特产销量大增。有些游客为看斗牛,给村民掏些钱,吃住在村民家里。村民富了。
我是宽厚买来的。说宽厚对斗牛不感兴趣是假的,不然我就不会来到葛庄。宽厚原来的牛叫老黑,上了年龄,蹄甲软,第一次上场就被挑了个四脚朝天;第二次和墩子捉对,墩子一个猛冲,撞得老黑当场晕死过去。牛新新说:“宽厚,老黑是个尿锤子货嘛,跟你一个尿样。”
宽厚一辈子本本分分种田,有人欺负过他,也是开些不疼不痒的玩笑,但脖子到土了,却被牛新新的话戳了心。宽厚对牛新新说:“墩子也有败的一天,你等着。”
宽厚当夜一斧头一斧头剁了老黑,骑着摩托背着钱到处找新牛,看到我的时候,他眼睛瞪圆停住脚步,花一万两千元买下了我。
“这是你的荣幸,我爹就是斗牛士。”宽厚牵着我往草地里走,拍着我的前胛说,“我爹养的水牛一次搞两个,左边一角挑倒一头,甩头再挑倒另一头。”宽厚拍拍我的头指向湖边,那里有头茬野苜蓿,再远点还有高高的蒿草。我低头,舌头卷住苜蓿,一撮一撮往嘴里送。
宽厚摘下草帽垫在屁股下看我吃草。
“柱子,知道我为啥买你不?”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我的本职是犁地。
“看你的腿。”
和别的牛没有两样啊。
“你的大腿小腿一样粗。有的牛看着壮,小腿和大腿不成比例,只有蛮劲儿;有的牛后腿粗前腿细,爆发力强却不能持久。你的腿是四根柱子。”
我拉犁也很吃力呢,这点我并没有注意到。
“你的主人舍不得给你吃饲料。光吃草咋能长肌肉呢!只长膘。”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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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以我之见,最为光灿的
亮色,主要集中表现在以下
两个方面:一是无处不在的
人性暖光;二是地方性的土
语和独创性的妙语交相辉映
所带来的叙述魅力。
——安黎(著名作家、《
美文》杂志副主编)
吕志军的文章不迎合、
不做作,不跟风,与现实保
持距离而不保守,始终坚持
独立思想的判断力和独立自
主性,这“距离”并不代表他
不食烟火,而恰恰表达了对
生活的热爱。他的作品可以
让读者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依
然葆有对世界的最初温情,
从而静心明志,获得信心、
善良、乐观和活力,生活也
因此而开阔美好。
——任小朋(青年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