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个故事》:
毁灭者 一 那是在八月银行假前夜,新入伙的小子成了沃姆斯利公地帮的老大。除了迈克,没一个人诧异,不过九岁的迈克对每件事情都一惊一乍的。“你要是不闭上嘴巴,”某人曾经对他说,“准会招来青蛙钻进去。”从那以后,迈克就牙关紧闭了,除非实在是吃惊不小。
新入伙的小子是在暑假开始的时候跟上他们这帮人的,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认可他若有所思的沉默。他一个字不多罗嗦,甚至都没有通名报姓,直到抬出帮规要他讲,他才说了。他说“特雷弗”的时候,就事论事的,要换了其他人,一准会带上要么羞愧难当要么目中无人的腔调。谁都没笑,除了迈克,他发觉没人应和自己,就瞅见那新人的黑色眼珠正盯着自己,于是长开了嘴,又没了声响。后来,他就被叫作T了,T完全有理由成为讥笑嘲讽的对象——比如他的名字(他们换用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称呼他,否则就没借口不笑话了),比如他的父亲从前是建筑师,现在当办事员,“落魄”了,比如他的母亲自认为高邻居一等。他有一股子摸不透的邪乎劲儿,免了龌龊的入会仪式的他除了这一点,还靠什么在帮里立足啊? 这帮人每天早晨在一个临时停车场聚头,那里是第一次空袭时最后一颗炸弹爆炸的地方。老大,那个大伙儿都叫他黑子的,说自己听见那炸弹掉下来,也没人一板一眼地考究他的年月日,不会指出那时候他不过一岁小儿,还在沃姆斯利公地地下车站的下层月台上呼呼大睡呢。街上第一栋住人的房子,满目疮痍的诺斯伍德排房的3号就靠着停车场一侧——真是“靠着”,那房子被爆炸的气浪扫到,边墙就靠木头柱子撑住。一颗小一点的炸弹和燃烧弹掉在了房子的另一边,于是这座房子就像一颗缺了口的牙齿杵着,连带着隔壁墙体的遗迹,护墙板,壁炉的残骸。有一回,每天只在表决黑子提出的活动计划时说“是”或“否”的T把帮里人全都吓了一跳,他沉思着说道,“老爸讲,雷恩造的那座房子。” “雷恩是谁?” “造圣保罗大教堂的人。” “管他呢,”黑子说,“它就是小气鬼的家嘛。
” 小气鬼真名叫托马斯,以前是个造房子做装修的。他一个人住在那座破房子里,自顾自地过日子:每个礼拜一趟,你会看见他带着面包和蔬菜穿过公地回来,有一回男孩们在停车场玩的时候,他在花园的断墙上探出脑袋看他们。
“刚去过厕所呀。”一个男孩说。因为大家都知道自从炸弹掉下来之后,那所房子的管道就出了问题,小气鬼又太小气,不肯在房子上花钱的。他可以花个成本价自己干一下重新装修的活计,只是他从来没学过管子工的手艺。厕所是间小木棚,在狭长花园的尽头,门上有个星形的洞:爆炸摧毁了隔壁的房子,吸出了三号的窗框,它却躲过去了。
帮里人第二次意识到托马斯先生的存在就更稀奇了。他正从市场回来,在公地遇见了黑子、迈克和一个瘦瘦的黄种男孩,这男孩姓夏,出于某种原因,大家就用姓唤他。托马斯先生拦住他们。他阴阴地说,“你们属于在停车场玩的那帮伙吧?” 迈克要回答,被黑子拦住了。他是老大,他有责任的。“算是呢?”他含糊地说。
“我有些巧克力,”托马斯先生说,“我自己不喜欢吃的。给你们吧。我觉得,不够大家分的。总是不够的。”他又沮丧地确定了一下自己的话。他递过三包聪明豆。
帮里人被这一举动搞得大伤脑筋,变着法子找解释,好不再为之心烦意乱。“我敢说巧克力是别人掉的,他捡了。”有人说。
“偷的,然后又吓惨了。”另一个随想随讲。
“这是贿赂,”夏说,“他要我们别再往他墙上弹球。” “我们会让他看看,我们不吃这一套,”黑子说,于是他们牺牲了整个上午玩弹球,这个游戏只有迈克因为年龄小还乐此不疲。托马斯先生则踪影全无。
第二天,T让他们全都大吃一惊。他来晚了,他没在的时候已经投票决定这天千啥了。按黑子的提议,全帮要两人一组分散活动,随机逃票坐公车,看看会被粗心的售票员抓到几次(两人一组是为了防止作弊)。他们抽签决定搭档,这时候,T来了。
“你去哪儿了,T?”黑子问,“你现在不能投票了。你知道帮规。” “我去那儿了。”T说。他看着地面,仿佛有什么想法要隐瞒。
“哪儿?” “小气鬼家里。”迈克张开了嘴巴,然后咔哒一声赶紧闭上。他想起了青蛙。
“小气鬼家里?”黑子说。帮规不禁止这个,但他感觉得到,T在铤而走险呢。他满怀希望地问,“你破门进去了?” “没有。我按了门铃。” “你说啥了?” “我说我想看看他的房子。” “他呢?” “他领我看了房子。” “偷啥了吗?” “没。” “那你干嘛去那房子?” 帮里人聚拢来:仿佛就要成立个临时法庭,审理一件离经叛道的案子。T说,“那是座漂亮房子。”他还是看着地面,不瞧任何人的眼睛,他舔了一下嘴唇,又反方向舔了一下。
“漂亮房子,你什么意思?”黑子轻蔑地问。
“它有一座两百年的楼梯,像拔软木塞的螺丝起子那样的。没东西撑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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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雷厄姆·格林
★没有哪位二十世纪的作家像他那样微妙地对人类进行比照。越来越少的小说家会着力于区分好人和坏人,而格林则大师般地进行了多重区分:那些将邪恶与残酷、无情和恶毒的愚蠢区分开来的纤微界线。他的主人公们置身于一个被一丝不苟地校准的道德系统。他们不同程度上都失败了。在格林那里,通往善的道路并不真实存在,通往或多或少的邪恶的道路倒有千百万条。
——扎迪·史密斯
★一位出神入化的小说家……在描绘他一手掌握的具有地域色彩的故事时,功力非凡;他身上涌动着对戏剧性的强烈渴望;颇具眼光的对话,精湛的叙事。
——《纽约时报》
★二十世纪英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
——《每日电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