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戏曲艺术大系(京剧卷):荀慧生文集》:
演员在场上做戏,不论是生、旦、净、丑,只要一出“台帘”到了外场,就要变成剧中人,场上的一切举止言行,都要符合角色的身份。尤其是演旦角的,每时每刻,每个动作,都要有女性的特点,一举一动都不要失去媚劲儿。戏中的表演自不必说,其他诸如:在场上的吸气、吐气,甚至咳嗽等,都不能大意。比如《金玉奴》的“两报”一场,莫稽得中状元趾高气扬,瞧不起金松父女。玉奴和父亲出来互相劝慰后,玉奴有沉气、定神的表演。要深吸一口气,然后嘴形微闭,缓缓地吁一口气。这是个小动作、小“过节”,但不能稍有疏忽,如果张着嘴大吸大呼,就会失去女性的美,让人瞧着不好看。再如,旦角在场上立坐和转身,在动作气势上也要始终如一。不论侧身、正身,坐着、站着,都要有妩媚的劲头,给人一种完整的印象和感觉,千万不能当面-样,背面一样。一出场时面朝观众,满面含笑、身段袅娜;到台口一转身,浑身的劲儿泄了,满不在乎地一走三晃;等到了中场转身坐下,才想到自己扮的是旦角,赶紧再端起来。演员在台上如果来回这么一变,台下瞧着就别扭了。过去的老先生大多以男演女,在场上的举止都要像女的,所以他在场上,是注意这一点的,以便始终保持女子动作的特点。无论一颦一笑,一戳一站,都在“媚”字上下功夫。现在多是女演女。有个别的就觉得自己是女的,只要会了台词,再学一些程式动作,到场上一说一演就成了。因而,她们在场上松松泄泄,一指一动全和她生活中一样,她自己觉得挺好,而台下看着却不感人。因为她不知道:千百年前的妇女,和我们今天女同志的生活习惯,在动作上是有很大的距离的;何况舞台上的表演与生活中的动作,也是有很大差别的。作为-个戏曲演员,无论是男是女,只要她(他)是演旦行的,一上场就要全身心的投入到剧中去。要深入体会她的内心,在动作上也要保持始终如一的气势。
戏曲表演上有一整套旦角的表现手法和程式动作,但它只是个辅助和架子,还需要演员赋予它神采。所以我主张,无论是男演女还是女演女,都不能以本来面目上台,而是要去做戏。这个“做”,不是假装、做作,而是通过艺术手法去“做”。过去我见过一些演员(也是演旦行的),他们不仅台上做戏,私下里也在做;在场上他是拿姿弄态,私下他是扭扭捏捏。这就是“装做”了,和我们演戏毫无共同之处。艺术不单纯是模仿生活、动作、外形的像,这样并不能产生感人的力量。所以不仅要有特征性的动作,还要有连贯的气势。
一个演员由初学到演出,直至把戏演好,既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也不是单纯模仿所能成就的,而必须潜心默会,才能在表演上有所成就。老先生说:演戏要心领神会,就是这个意思。我是演旦角的,所以在旦行上琢磨得多些。不过,除旦行之外,生、净、丑各行,以至旗、锣、伞、报、院子、龙套,也都不出这个道理。比如报子报事,总是争隋急迫,台内一声急喊,[急急风]上来,步子快,气势急,报完事情之后,主帅一声“再探”,他又慌忙跑下。如果这时他不慌不忙地转身走下,就好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前后连贯不起来,台下观众就要报以哄笑了。龙套也是如此。四个龙套,有三个都站得笔挺,很有精神,只有一个歪着身、低着头,把标旗当成拐棍拄着,一台的戏就会让他一个人给破坏了。观众绝不会说他是好演员。因为,不论是主演还是配演,对戏都有责任,都应当精神专注,各尽其职。前面说过,有些旦角演员,无论在场上还是在私底下,都是扭扭捏捏的,这些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理论。他们说:我在台下不像女的,到场上怎么能像呢?这话乍听有些道理,其实则不然。台上和台下的动作不一样,真正台下像了女的,台上未必能演好戏。有人称他们是:场上不像女,场下不像男。拿场上说,演好旦角不仅是动作像就成了,还要心里有那么股劲头,做出那种神态;拿场下来说,明明是个男的就大可不必装得扭扭捏捏,让人瞧着别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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