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蛋某誉满全球的世界级饮料公司总裁到上海开会。一日天色已晚,总裁有暇出去散步。转悠至一小巷里,发现一夫妻店。尽管袖珍得可以,但各色食品也琳琅满目地摆满了货架。让总裁眼睛一亮的是:公司旗下的产品占据着显要位置,很有点唯我独尊的味道。总裁正窃喜着,突然一阵香味浮动,从小巷深处飘袅而来。他循味寻去,在昏黄的路灯下,一老妪端坐在矮凳上,面前一只煤球炉,上置一特大号钢精锅,里面满满盈盈、热气腾腾的一锅茶叶蛋。总裁始而惊愕,继而钦佩:他的横扫世界的品牌,居然在这角落里遇到了竞争对手,中国小小的茶叶蛋,可不能小视啊。
说茶叶蛋能与年销售几百亿美元的公司抗衡未免搞大了,但你可以在任何一个有中国人的地方见到它的踪迹却是不争的事实。台湾的统一超市一年要卖四千万个茶叶蛋,与民生息息相关,居然成为当地重要的物价指数。有专家指出,茶叶中有生物碱成分,烧煮后会渗到鸡蛋里,与其中的铁元素结合,影响营养物质的消化吸收。看来大家把这谆谆告诫都当耳边风了,茶叶蛋仍长盛不衰,很强势地占据着人们胃口的一隅。或许是在上学的早晨,揉着眼睛的你很不情愿地被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匆匆地漱洗一下,坐到餐桌边,亲爱的父母已为你准备了牛奶、蛋糕,两只茶叶蛋已剥去外壳,盛在白瓷碟里静静地等你受用;或许是在打工离家远行时,你已经走到村口了,白发苍苍的老娘匆匆地赶上来,把一袋温热的茶叶蛋连同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叮嘱一同塞进你鼓鼓的行囊;夜深人静,你不知疲倦地在观赏一张白天淘来的碟片,肚子饿得有点咕咕叫了,一想到炉子上还煨着几个早晨吃剩下来的茶叶蛋,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又看了一集……它之所以深得民心,广受青睐,在于味道不错且又制作方便——以至于成了简单劳动的代名词。
若干年前,知识不值钱,便有人愤愤不平地放言: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其实,把白鸡蛋变成茶叶蛋也是挺有学问的,有人为此还专门出了一本专著呢!单单作料就可以开出一大溜:精盐、老抽、桂皮、茴香、八角、冰糖……放多少茶叶也是极讲究的,多了,涩嘴;少了,没味。标准的当为二斤鸡蛋放三钱茶叶。当然,这是可以商榷的。最关键的还是茶叶的品种与质地,一般人家煮茶叶蛋,断不会用好茶,一把陈年老茶或茶叶末伺候罢了。倘若茶卤舍不得倒掉,如此三五回下来,茶叶蛋非弄得苦果一般。某美食家经过论证、比较,很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用乌龙茶最好。他言之凿凿,我等半信半疑;权且作为一家之言束之高阁吧。
当下茶叶蛋的质品如何,最主要的还是追根溯源于什么鸡下的什么蛋。我们很难想象大洋彼岸的美国现代化养鸡场那些高高大大的洋鸡,能下出我们喜爱的、有中国特色的茶叶蛋。现在时兴土鸡蛋,来自祖国乡村的广阔天地。生命在于运动,千千万万的鸡们在田野里奔走、嬉戏、觅食,在与自然的和谐中,下出我们需要的蛋。它们个头小,壳上或许还带着泥巴和鸡屎,煮后一剥去便是周身圆润,通体光滑,蛋清如黄黄的凝脂一般。进嘴后的感觉,绝非语言所能准确地表达。那洋鸡蛋产量高,又大又圆,基本占领了茶叶蛋的市场,吃起来有点像豆腐渣。
每每如此,就格外想念土鸡蛋,有时想办法买一点,即使价格贵几倍也在所不惜。
我是热爱茶叶蛋的。小时候家境一般,但隔三岔五也能与茶叶蛋遭遇一次。煮鸡蛋用的是一个老式沙锅,一次能放二十来个。它恐怕有些年头了,锅壁满是茶垢,让人觉得不放茶叶也能煮出香喷喷的蛋来。每当沙锅空空时,我便有一种失望和惆怅,然后就是盼望与期待,掐着指头计算下一个轮回的到来。最幸福的是年三十夜,吃罢年夜饭收拾停当,长辈们就忙碌着煮茶叶蛋了。担当此任的是一口大铁锅,足足放得下十斤鸡蛋。没有电视、没有春晚,我们看着大人忙前忙后——刷锅、洗蛋、放水、点火……心里充满了喜悦。很快,通红的火焰欢乐地舔着锅底,水也快活地沸腾起来。约摸半小时后,退火冷却,把鸡蛋拿出来用小面杖敲击三两下,形成几道细细的裂纹。笃笃的声音与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交织在一起,无疑是我童年时代最美妙的音乐,常常把我送进沉沉的梦乡。初一早晨醒来,茶叶蛋焐在锅里,已大功告成。唯有在此时,可以放开肚子吃,大人不干涉,只是要你再喝一碗红枣薏米稀饭。
徽州这地方有风俗,对正月登门拜年的人,一定要奉上一盘茶叶蛋;客人也要当着主人面吃一两只下去,以示礼数。久而久之,就成了徽州年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一天拜下来,十几个乃至更多的茶叶蛋堵在胃里也是不好受的。你推辞再三也是枉然,主人剥好了就差往你嘴里塞了。吃得你直打饱嗝,没有了胃口,也辜负了众多酒席上的好饭好菜。好在现在流行电话拜年、短信拜年,大家都如释重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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