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儿院的历史同成效,刘景山先生已讲得很详细了。鄙人对于贫儿院,有一种特别感想,并且有一种特别希望。所以看得这一次的募捐,比较别种慈善事业尤为重要。请与诸位男女来宾讲讲。
贫儿是没有受家庭教育的机会,所以到院。这原是他们的不幸。但鄙人对于家庭教育很有点怀疑。第一层:教育是专门的事业,不是人人能担任的。譬如诸位有一块美玉,要琢成佩件,必要请教玉工。又如有几两黄金,要炼成首饰,必要请教金工。断不是人人自作的。现在要把自家子女造成适当的人物,敢道比琢玉炼金容易,人人可以自任的么?第二层:有子女的人,不是人人有实行教育的时间。男子呢,莫不有一定职业,就每日有一定做工的时间。做工完毕了,还有奔走公益的,应酬亲友的,随意消遣的。请问每日中有多少时间可以在家与他的子女相见?妇人呢,或是就职业,或是操家政,也有讲应酬好消遣的,请问每日中有多少时间可以专心对付他的子女?所以有钱的就把子女交给没有受过教育的仆婢,统统引诱坏了;没有钱的就听子女在家里胡闹,或在街上乱跑。父母闲暇了,高兴了,子女就有不好的事,也纵容他;忙不过来了,不高兴了,子女就有好的事,也瞎骂一阵,乱打几拳。这又是大多数父母的通病了。而且现在的家庭对于儿童可以算好的榜样么?正经的父母不知道儿童性情与成人大有不同,立了很严规矩,要儿童仿作,已经很不相宜了。还有大多数的父母夫妇的关系、兄弟妯娌的关系、姑嫂的关系、主仆的关系、亲戚邻居的关系,高兴了就开玩笑,讲别人的丑事;不高兴了,相骂相打。要是男子娶了妾,雇了许多男女仆,那就整日的演妒忌猜疑的事,甚且什么笑话都可以闹出来。这可以做儿童的榜样么?兼且成年的人爱看的书报与图画,爱听的笑话与鼓词,不免有不宜于儿童的,父母看了听了,可以不到儿童的耳目么?有许多儿童都是受了家庭不好的教育,进学校后很不容易改良。所以我对于家庭教育很有点怀疑。
我们古代的大教育家,要算是孔子、孟子。孔子有一个学生叫陈亢,疑孔子教训儿子总比教训学生有特别一点的。有一日问着孔子的儿子伯鱼。照伯鱼对答的:有一次遇见了他的父亲,问他学了诗没有。他说没有学。他的父亲就说了不学诗的短处。又有一次遇见了他的父亲,问他学了礼没有。他也说没有学。他的父亲就说了不学礼的短处。陈亢恍然大晤,知道君子是疏远他的儿子呢。孟子有一个学生,叫公孙丑,有一日问道:君子为什么不亲自教他的儿子?”孟子答道:“办不到。教他必用正道。教了不听,必要怒。怒了便伤了父子的感情。万一儿子想着父亲教我的,他自己也还没有做到,这更是彼此互相责备,更坏了。所以古人用交换法把自己的儿子请别人教,反替别人教他的儿子呵。”照此看来,圣如孔子、贤如孟子,尚且不敢用家庭教育,何况平常人呢?
所以我的理想:一个地方必须于蒙养院与中小学校以外,有几个胎教院、几个乳儿院,都由专门的卫生家管理。胎教院的设备,如饮食、器具、花园、运动场、装饰的雕刻与图画、陈列的书报,都是有益于孕妇的身体与精神的。因为孕妇身体上受了损害,或精神上染了污浊,都要害及胎儿的。乳儿院的设备,必须于乳儿的母亲身体上、精神上都是有益的。要是母亲有了疾病,或发了邪淫、愤怒、悲愁的感情,都是害及乳儿的。有了这种设备,不论那个人家,要是妇人有了孕,便是进胎教院;生了子女,便迁到乳儿院。一年以后,小儿断乳,就送到蒙养院受教育,不用他的母亲照管。他的母亲就可以回家,操他的家政,或营他的职业了。
现在还没有这种组织,运动别人,别人也不肯信。我想先从贫儿院下手。要是贫儿院试办这种事情很有成效,那就可以推广到不贫的儿童了。这是我的第一种希望。
美国大教育家杜威博士,不久要来中国。他创了一种很新的教育主义,是即工即学,是要学校生活与社会生活密接。曾在雪卡哥大学附设一个学校试验过,很有成效。我于民国元年在南京发表一篇《对于教育方针之意见》,曾于实利主义一节中介绍过。去年在天津青年会演讲《新教育与旧教育之歧点》,又介绍过一回。他的即工即学主义,是学生只须做工,一切学理就在做工的时候指点他,用不着什么教科书。我但用贫儿院已设的烹饪、裁缝、木器与地毡四项工作做个比例,就容易明白了。这四项的原料都是动植物,便可以讲生物学。这四项的工具都是矿物做成的,便可以讲矿物学、地质学。做这四项工作的时候,或用热度,或用手力,或用机械,或用电磁,就可以讲物理学。食物的调和,衣服的漂白与渲染,木器的油漆,都与化学有关,便可以讲化学。食物的分量,衣服的尺寸,木器备方面的比例,地毡与房屋的配合,各种原料与工具的购入,各种成绩品的出售,都要计算、记录,便可以讲数学与簿记法。指明原料出产的或成绩品出售的地方,比较备民族饮食、衣服、器具的异同,便可讲地理学与人类学。比较古今饮食、衣服、器具的异同,便可讲历史学。做工要勤,要谨慎,要有进步,要与同作的学生互相帮助。这四项工作以外,有休息,有共同的运动,又有洗濯食器与衣服、整理被褥、洒扫堂室、应对宾客等杂务,便可以讲卫生与修身。就食物的装置、衣服与器具的形式与色彩,可以讲美学与美术。就贫儿以往的苦痛,现在的安乐,将来的希望,也可以讲点哲学。把一切经过的情形,或教习的言语叫各人写出来,便可以练习国文或外国文。诸位看!照此办法还要用什么教科书么?还要聚了几十个学生在教室里面,各人对了一本书,听教习一句一句地呆讲么?但这种学校生活与社会生活密接的组织,不但我们中国人没有肯办的,就是办了,也旧没有人肯送他的子弟来。因为中国人现在还叫进学校作读书,要是到校以后,只有工作,没有读书,就一定不赞成了。现在贫儿院既有工作,何不把上午的读书省却,匀派在工作的时间,来试试杜威博士的新主义呢。要是试了有成效,就可以劝别的学校也来试试。这是我第二种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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