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与鲁迅交往,聆听教诲,“读洋书”的理想很大程度受到先生的影响。
他——曾受聘于罗曼·罗兰,为其介绍鲁迅,介绍中国,成为鲁迅与罗曼罗兰的沟通桥梁。
他——与儒学大师梁漱溟虽只有数月的师生经历,却有了一生尊为恩师的情谊。
他——出身农家的一个贫穷小子,却获得了瑞士国家文学博士学位。
他——一生都在高校从事教学研究,却没有做过助教、讲师、副教授,直接以教授身份登临讲台。
他——生活和思想已经适应西方文化,却于获得博士学位后毅然回到抗战爆发的祖国,以中国传统文人的情怀表达着对祖国的热爱。
他——当根深蒂固的文化史观遇到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现实要求,他没有非此即彼,而是在扩大和丰富历史观的过程中执着追求真理。
他——终其一生淡泊名利地位,只求以自己的研究和学识追求治史的真谛,他说,治史者,有如沿河而行,须明其总动向,然后观势察变,始明主力之所在。
他,就是一代史学大师阎宗临。
阎守诚编著的《阎宗临传》是一代史学大师阎宗临先生的传记。
《阎宗临传》通过阎宗临的富有传奇的一生,从他的经历、品格、学问反映了一个知识分子的命运与时代变化的关系,描绘一位历史学者在近代中国的新陈代谢过程中的成才之路、学术之路,从而使读者受到启迪。
一父亲的传奇人生
我的父亲阎宗临逝世于1978年10月5日,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30多年。但是父亲的音容笑貌仍然时常萦回脑际,往事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慈祥的。他待人和蔼而宽厚,处事正直而认真,衣着、生活都很简朴,言谈典雅而富有幽默感。在家里,父亲对我们兄弟姐妹从来没有疾言厉色,遇到问题,总是像对待朋友那样平等地和我们对话谈心。我们家的气氛是民主、自由、和谐的。特别是每逢寒、暑假,父亲稍有闲暇,我们全家总爱聚在一起,从学校到社会,从学习到生活,天南海北的神聊。父亲自然是中心人物,他那充满智慧与哲理的谈话,往往在不知不觉中给我们教诲。这样充满情趣的家庭聚会,而今已是遥远的往事,然而它却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温馨记忆。
父亲一生都在高等学校从事教学与研究,他的专业是世界史,专长是世界古代中世纪史和中西交通史。父亲逝世后,整理和出版他的遗著就义不容辞地由我来承担,因为我们兄弟姐妹6人,只有我的专业是历史学,他们都是学理科的。我在史学领域里,主要从事中国古代社会经济史和隋唐五代史的教学与研究,对于父亲的专业世界史了解并不多。虽然我并不真正懂得父亲这些论著的价值,但我知道它是有价值的,更何况我深知父亲求学和治学的艰难,以及这些论著保留下来的艰难。我想,如果再在我手里散失或湮灭,就愧对父亲在天之灵了。因此,我也一直想把它们整理出版,作为一种对父亲的纪念吧!也就是在这些年整理、出版父亲遗著的过程中,使我逐渐对作为教师和学者的父亲,除了他的慈祥之外,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使我愈来愈感觉到父亲看似平淡的人生,实际富有浓厚的传奇色彩和许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1从一只小手提箱说起
父亲的人生传奇可以从一只小小的手提箱说起。这是一只1937年从欧洲带回来的手提箱,大概是父亲在欧洲读书时放书籍、笔记本和文具用的。这个小手提箱质地并不好,不是真皮的,而是纸皮的,经过漫长岁月的磨砺,已经很陈旧了。我小时候见到这只褐色的手提箱,是放在父亲的床下,箱子里面装着父亲出版和发表的专著、论文以及没有发表的论著手稿。这只箱子和里面的东西能保存下来十分不易,它们起码经过两次大的劫难:
一次是在抗日战争时期。1944年日寇侵入广西,桂林形势紧张,我们全家随无锡国专师生一起逃难,从平乐到荔浦,再到蒙山,在从蒙山转移到昭平仙回村时,遇到日军抢劫,我们仓促上山躲避,衣物用具,丢失殆尽,全家7口人,只留下一条被子。在逃难期间,不论走到哪里,不论多么艰难,父亲手里总提着这只小箱子,箱子和里面的东西总算没有丢,保存下来了。
再一次是“文革”期间。父亲在山西大学,1966年8月21日,造反派来抄家,把这只小箱子里面的东西(除父亲过去发表的著作、论文外,还有两包信件,里面有李四光、熊十力等人的信)当“黑材料”一起抄走。当时,我还是历史系的学生,没有离校,回到家里,母亲说:“你一定想办法把爸爸写的东西找回来,这些东西丢了,他人都变呆了。”我看父亲也的确是神情大变,双目痴呆而迷茫,就像贾宝玉丢了通灵宝玉一样,我才真正懂得了什么是以学术为生命。于是,我先打听到来抄家的组织是生物系的“红山大”战斗队,然后去找父亲的学生、我的哲学老师梁鸿飞说这件事,因为“文革”开始后,梁老师一直对父亲很好,晚上常来家里看望父亲,或者陪父亲出去看大字报,在那样恐怖的环境下,是难能可贵的。梁老师说:“正好我们楼里住着一位生物系的老师,我去找他看是否有办法。”过了几天,梁老师让我到那位生物系老师宿舍取父亲的东西。这样,在31日,也就是抄家之后的第十天,我去把父亲的“黑材料”取回来。其中,父亲写的小说《大雾》和散文集《波动》、《夜烟》以及《南王村史》、信件等却从此丢失,再也找不回来了。大概那些造反派学生觉得文学作品比史学论著好看,就扣下了。现在回想起来,梁老师和那位生物系的老师出手帮助找回了父亲视为“生命”的东西,这对父亲是极大安慰,也为我后来编三卷本的《阎宗临作品》保留了基本的材料,使父亲的学术成果能够流传于世。写到这里,我应该向梁老师和生物系那位老师在危难之中的帮助,表达深深的谢意。
上个世纪90年代初,我从山西省社会科学院调到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工作、生活安定下来,我开始编辑父亲的文集,并且和山西古籍出版社联系出版事宜。当时的情况是学术著作出版难,个人论文集出版尤其难,难就难在出版的资助经费上,这个问题的解决,经过长期的努力,在原山西省委书记王大任的关心和支持下,三晋文化研究会将父亲的文集列入《三晋文化丛书》给予了大部分资助,我们自己也出了一小部分经费,终于可以出版。
根据出版社的要求,《阎宗临史学文集》(以下简称《文集》)在30万字左右。我从父亲的遗著(包括未发表的手稿)中进行选编。内容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中西交通史的研究,这是父亲的主要研究领域;第二部分是关于世界史的论文,这是父亲的主要专业;第三部分是古文献的笺注,包括《身见录》、《西使记》、《北使记》和《佛国记》,这四部古文献的作者都是山西人,因此,可以作为山西地方史的研究内容,以此表达父亲热爱故乡的一片拳拳之情。
从1993年开始编辑和联系父亲《文集》的出版,一直到1998年才由山西古籍出版社出版了这本《文集》,期间经过了将近5年,《文集》出版时恰逢父亲逝世2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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