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社会场域中的新文学选本活动》:
“幽默”作为一个外来词,本就极难翻译和界定。林语堂说:“humour本不可译,惟有译音办法。”“华语中言滑稽辞字曰滑稽突梯,曰诙谐,曰嘲,曰谑,曰谑浪,曰嘲弄,曰风,曰讽,曰诮,曰讥,曰奚落,曰调侃,曰取笑,曰开玩笑,曰戏言,曰孟浪,曰荒唐,曰挖苦,曰揶揄,曰俏皮,曰恶作谑,曰旁敲侧击等。然皆或指尖刻,或流于放诞,未能表现宽宏恬静的‘幽默’意义,犹如中文之‘敷衍’、‘热闹’等字亦不可得西文正当译语。最近者为‘谑而不虐’,盖近忠厚之意。幽默之所以异于滑稽荒唐者:一,在于同情于所谑之对象。人有弱点,可以谑浪,己有弱点,亦应解嘲,斯得幽默之真义。若单尖酸刻薄,已非幽默,有何足取?……二,幽默非滑稽放诞,故作奇语以炫人,乃在作者说者之观点与人不同而已。幽默家视世察物,必先另具只眼,不肯因循,落入窠臼,而后发言立论,自然新颖。以其新颖,人遂觉其滑稽。”[1]在别处,林语堂又承认:“幽默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在西文用法,当包括一切使人发笑的文字,连鄙俗的笑话在内。在狭义上,幽默是与郁剔、讥讽、揶揄区别的。这三四种风调,都含有笑的成分。不过笑本有苦笑,狂笑,淡笑,傻笑各种的不同,又笑之立意态度,也各有不同,有的是酸辣,有的是和缓,有的是鄙薄,有的是同情,有的只是片语解颐,有的是基于整个人生观,有思想的寄托。最上乘的幽默,自然是表示‘心灵的光辉与智慧的丰富’,如麦烈蒂斯氏所说,是属于‘会心的微笑’一类的……”[2]
幽默即便在西方也有广义和狭义的用法,但林语堂提倡的是狭义的幽默,是与讥讽相对的。他在《论语》第6期《编辑后记——论语的格调》中总结《论语》已出的5期,感叹“似乎多讽刺,少幽默”。他主张幽默的本意是“忠厚”,要少骂人,少谈政治,不必为政治“杀身以成仁”,“应该减少讽刺文字,增加无所为的幽默小品文如游记、人物素描之类”。他重申:“本刊之主旨是幽默,不是讽刺,至少也不要以讽刺为主。”他之谓“幽默”,乃“俏皮到了冲澹含蓄而同情地,便成了幽默”[3]。在《宇宙风》创刊号卷首,林语堂发表《无花蔷薇》一文表明其办刊趣味说:“鲁迅先生讽刺的好的文章,虽然‘无花’也很可看。但办杂志不同。杂志,也可有花,也可有刺,但单叫人看刺是不行的。虽然肆口谩骂,也可助其一时销路,而且人类何以有此坏根性,喜欢看旁人刺伤,使我不可解,但是普通人刺看完之后,也要看看所开之花怎样?到底世上看花人多,看刺人少,所以有刺无花之刊物终必灭亡。”[4]这里,他提倡“花”而不是“刺”,提倡“幽默”而不是“讽刺”。苏渊雷也持林语堂式幽默观,视幽默为不同于讽刺的另一类型。他论“幽默小品”说:“白眼看世,若有所感,不可庄语,诙谐杂出。或言外寄讽,或笑中含泪,要在寄予同情,出以妙语。史迁称‘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此其佼也。近人林语堂盛唱幽默,得风气之先;惟末流趋于谩骂,斯乖风旨耳。”又论“讽刺小品”说:“上政不臧,下民以刺,风雅侵声,变音以起。至叔季末俗,下流难返,非加重砭,未足警顽。讽刺文学,未可废也。视彼幽默,又稍异趣:一如橄榄,回味清严,一似姜桂,老而弥辣。近人鲁迅,最擅胜场。”[5]他这里明确将“幽默”与“讽刺”区分开来,以林语堂和鲁迅为各自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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