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归来
流放曾对我充满浪漫的诱惑。在现代世界,倘若你想成为一个创造者,多少要宣称自己是大地上的异乡人,你要表现出与熟悉世界的强烈冲突,你要逃离、反叛自己的环境。但在这次的旅行中,这憧憬消失了,它甚至转变成一种隐隐的焦虑与恐惧。倘若流放仅仅是流放,而没有变成“奥德赛式”的归来,我还会憧憬吗?
在纽约,除去这莫名的忧虑,我也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某种“匿名之痛”。“如果他/她尚未以英语出版作品(或退而求其次的法语与德语),那么他/她就在现代世界尚未存在。”拉美文学研究的权威Arturo Arias曾这样写道。他目睹了在军政府统治下的拉美作家们的命运—倘若他们不想在本国被监禁、折磨、禁声,就必须自我流放。
在他乡,你得到免于恐惧的自由,却陷入了新的困境。在你的祖国,审查和监禁可能会让你消失于公众视野,失去个人的身份与意义,而在异乡(除去少数杰出而幸运者),你又成了匿名者—隐匿于陌生、庸常的日常生活里。
对Arturo Arias来说,“拉美作家有成名的义务”,这既增加他们在国内时的安全性,也为他们的流放做好了准备—在异乡你既保持了个人身份,也继续为你受困的祖国发声。身在加州的他也提醒美国读者,当说起“流放(exile)”,拉美作家面临的境况与美国的海明威与爱尔兰的乔伊斯大不相同,后者只是为了逃避本国精神上的窒息,但前者则还必须面对直接的政治迫害。
在纽约,我不断地想起Arturo Arias这篇写于20年前的短文。很可惜,这些彼此不同的流放经验从未被详尽书写、仔细分析。不管对于文学还是政治,流放都意味着另一种可能,对多元价值的寻求,流亡者在其中的挣扎与发现,更是对中国社会的思想与情感的巨大拓展。
但在进行这探索前,我首先要扔掉长期以来的轻薄念头——那种以成功为前提的流放与挫败,太过功利性了。我首先要开始理解挫败、挣扎与恐惧本身的价值。
金安平:我的童年与历史写作
我非常喜欢庄子,尤其是“外篇”《山木》等,我反而觉得庄子是最了解孔子的人,他对孔子有一种“同理心”,这个“同理”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同情,也不是某个向度上的理解,而是一种整体层面上的理解。这就回到历史研究中的想象力的问题,历史学家在寻找史料的时候,尤其是研究千年前的主题时,他必须对研究对象有一种强烈的“同理心”,再加上他的历史想象力。
我觉得庄子就抓到这一点了。比如,庄子他对孔子和弟子颜回的关系,就有一种“同理心”的理解,而孔子在谈到教育、谈自己的各个弟子,只是一种道德想象力,这和历史想象力不一样。而庄子两方面都顾及到了,在《田子方》、《山木》篇中,他就在以一种丰富的想象力来抒写,他会嘲笑孔子, 同时也会以非常低的姿态来嘲笑自己,以自身为参照系来理解孔子。每个人都有他的瑕疵和缺陷,你可以自嘲,也可以嘲笑他人,将自己和他人放在一种历史语境中,相当于把自己置身事外,来评价、想象和再现一群人,这是历史写作的精髓。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庄子观照出了孔子作为一个历史人物的精神内核。
林姗姗:小城拳击手
在船城,我陪他吃过好几餐庆功饭。“得找女朋友啦!”“编制该解决了吧?”这两大问题是饭桌上的善意,除此之外,也许每个人真心觉得对于生活,都有应尽的义务。过去许多年,他遇到的疑惑还包括:你怎么不找个正经工作?为什么老穿休闲服?为什么戴帽子?以及,你为什么骑自行车?
每天,他都在船城骑行,往返于训练场和家之间。家是菜市场边的一间小平房,屋里摆着蛇酒,挂着各种拳击手套,墙上的拳王阿里永远在怒吼被他放倒的对手。他猫在床头的电脑前,哼《春天里》。这天,他从床下拉出沾满灰尘的大箱,一打开,好几十本笔记,都是训练心得。
几天里,电影获奖的消息在船城传开。会理二中挂起了庆祝横幅,校长在升旗仪式上通报喜讯,可能“和刘德华握手”更具传播力,大家都把获奖地点说成了香港。县里还组织了观影会,县领导都前来观看,电视台在现场架起了摄像机。
“很感人!”一位领导说出了他的感想,“当然,那场比赛能赢就更完美了!”李副县长似乎更受感染,“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悲剧,悲剧更能打动人心!”
齐漠祥低头摆弄手中的橘子皮,就像比赛时那样,再次站到了焦点。尽管,眼前的他更像一个虚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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