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激进化:对西方冲击的“梯度式反应”
中国近代思想的激进化,实为中国早期现代化运动之激进化的表征。晚清以降中国现代化的变革,伴随着一个西方的发现和传统的反思之双向思想过程。1916年,陈独秀在《青年杂志》发表了《吾人最后之觉悟》。在这篇新文化运动的纲领中,他回溯了中国人对中西文明冲突之渐次深入的觉悟过程:“欧洲输入之文化,与吾华固有之文化,其根本性质极端相反。数百年来,吾国扰攘不安之象,其由此两种文化相触接相冲突者,盖十居八九。凡经一次冲突,国民即受一次觉悟。”陈将明清以来由中西文化之冲突而起的觉悟归为七期,他沉痛地回顾了晚清以来国人的觉悟过程:“第三期在清之中世。鸦片战争以还,西洋武力,震惊中土,情见势绌,互市局成,曾、李当局,相继提倡西洋制械练兵之术,于是洋务西学之名词发现于朝野。”“第四期在清之末季。甲午之役,军破国削,举国上中社会,大梦初觉,稍有知识者,多承认富强之策,虽圣人所不废。康、梁诸人,乘时进以变法之说,耸动国人,守旧党尼之,遂有戊戌之变。沉梦复酣,暗云满布,守旧之见,趋于极端,遂积成庚子之役。虽国几不国,而旧势力顿失凭依,新思想渐拓领土,遂由行政制度问题一折而入政治根本问题。…‘第五期在民国初年。甲午以还,新旧之所争论,康、梁之所提倡,皆不越行政制度良否问题之范围,而于政治根本问题去之尚远。当世所诧为新奇者,其实至为肤浅;顽固党当国,并此肤浅者而亦抑之,遂激动一部分优秀国民渐生政治根本问题之觉悟,进而为民主共和君主立宪之讨论。辛亥之役,共和告成,昔日仇视新政之君臣,欲求高坐庙堂从容变法而不可得矣。”“第六期则今兹之役也。三年以来,吾人于共和国体之下,备受专制政治之痛苦。自经此次之实验,国中贤者,宝爱共和之心,因以勃发;厌弃专制之心,因以明确。”“自今以往,共和国体果能巩固无虞乎?立宪政治果能施行无阻乎?以予观之,此等政治根本解决问题,犹待吾人最后之觉悟。此谓之第七期民国宪法实行时代。”
陈独秀总结了明清以降中国人对西方文明的认识过程,其结论是:“自西洋文明输入吾国,最初促吾人之觉悟者为学术,相形见绌,举国所知矣;其次为政治,年来政象所证明已有不克守缺抱残之势。继今以往,国人所怀疑莫决者,当为伦理问题。此而不能觉悟,则前之所谓觉悟者,非彻底之觉悟,盖犹在惝恍迷离之境。吾敢断言日: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觉悟之最后觉悟。”国人对西方文明由“学术”而“政治”而“伦理”层层递进的觉悟过程,伴随着文明冲突的创痛和改革运动的挫折,陈最终寄希望于西方自由平等理念的启蒙,以废除儒教的伦理革命为彻底的“最后之觉悟”。
1919年,北大学生领袖傅斯年在《时代与曙光与危机》中,对中国人之觉悟过程有如下总结:“中国人从发明世界以后,这觉悟是一串的。第一层是国力的觉悟;第二层是政治的觉悟;现在是文化的觉悟;将来是社会的觉悟。”“凡相信改造是自上而下的,就是以政治的力量改社会,都不免有几分专制的臭味;凡相信改造是自下而上的,就是以社会的培养促进政治,才算有彻底的觉悟了。”傅强调指出:“原来中国人既受很长久的专制,逢事葫芦题也是在长久专制的支配之下,当然的现象,再加上中国人每于觉悟之后善于反动,到了现在,社会上真七忿八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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