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了官的“屎片布”领来了上百号兵卒，兵卒以“破坏膏盐生产”为由抓走了二十一位坚持在“黄诚记”摇轳起水的工人，余下七十多个兵卒撤在三个矿区的膏洞盐棚“维持生产秩序”。
记号本以为兵卒一上山，工人们会下洞。哪晓得，根本不是那回事。兵卒是在各个记号上鬼魂一样地游走，样子做得很足，却不管记号上的事。他们吃住都在“黄诚记”，不粘其他记号一粒米水，让大多数记号看不懂。这是侯垄吃一堑长一智的主见。
韩忠烈在韩府听到金虼蚤说兵卒上洞上后，果断地说：“你马上回洞上，跟工人讲，明天我领着他们下洞打膏！”
金虼蚤一听，忙拦着说：“哥，你疯啦？你还真给这些工人长脸呢，你是几等人，他们是几等人。你这么一下洞，工人是做工了，可你的身份么子办？别的洞商么子看？”
“几等人不几等人，不是娘肚子里带来的，是人哄人哄出来的。”韩忠烈把手往腰上一叉，“你看出这山上的势头了没有？‘黄诚记’在给衙门做事，我们不能给它拾柴添火。柴老板昨晚对我讲，他们准备明天上山祭洞神。廖老板也有这个意思。我不想祭神，我要工人把我当着神！”
田凤抱着韩秉礼进来，听了韩忠列的话，一双清清的眸子有了惊慌，她没说什么，只是垂下头搂紧了孩子。
金虼蚤看出了田凤的不安，说：“哥，你再想想，我没有看到么子好处。不行的话，我们也祭祭洞神算了。工人嘛，就是夹在里边过‘二十四’。”
当地腊月二十四为小年，过去穷人家不重视，随便过，于是有了“糊里糊涂凑合着过小年”的说法。
“我不这么认为，”韩忠烈用力地顶了顶叉腰的虎口说，“这次工人的举动不是一时半会想出来的，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来的一次暴发。如果不及时拦住，后果会更糟。”
“不会有这么严重吧，工人闹事过去是常有的事。”
“这回不然！这回我感到不是顺风，有逆风，逆风更快、更猛啊！”
“就是‘黄诚记’买通了侯堃，来镇压工人噻。”
“不单单是这个，不要把侯堃想得太薄了。”
当着金虼蚤的面，田凤始终没开口，只是在晚上搂着自己的男人柔柔地说了又说：“忠烈，下去要当心……”次日，韩忠烈身着一领半新不旧的老青布对襟夹袄，辫子盘在了头顶，脚下蹬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他站在潘家集膏斜坡上，左手用力地叉着腰，望着不远的大富水。河水看似平静地流淌着，上边毫无章法地在闪烁着波光。金虼蚤过来时，他跷起脚，轻松而得意地说：“你嫂子的针线，穿着跟脚得很，不比宋菊香鞋铺的差多少。”
金虼蚤看了一眼：“换双旧鞋噻？”
韩忠烈说：“你嫂子非得让穿新的。”
“韩忠记”的工人、“把头”一群一群地拢到膏洞上。
金虼蚤面对工人们，硬气地说：“韩忠烈老板决定：今天起，他亲自领着大家下洞打膏！我们‘韩忠记’的洞最保险、最安全。要还有不愿意下洞做工的，请到账房里结账算钱，立马走人！”
一听记号老板真的要领大伙下洞，工人们心里一下虚空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集市上被铁钩子吊在架子上卖的猪下水。
韩忠烈下洞了，金虼蚤、桂西皮跟着。韩忠烈下的是潘家集自己打的第一对洞，也是膏质最优、膏量最大的洞，他在上百名工人的注视下坐上“铁轿子”，他一直下到抬膏巷子的最里头。
“韩忠记”潘家集的工人纷纷拿起工具鱼贯而入，其他膏洞的工人也走向龙王集、王家庙。
韩忠烈是蒲阳第一个领着工人下洞的洞商。他一天下两个班，上午一个，下午一个，下到洞里他也不闲着，不是钻到作业面大点的巷里与锤工说说膏层，就是与抬膏工合计抬膏巷怎么向前开掘才最合算。他让桂西皮打着汽灯看遍了所有打过的和正在打的膏巷子；第二天下午，他还把谢老八叫到洞下，他说：“你俩一个是‘大账’、一个是‘掌瓢子’，有这么个事，我讲讲，你们看在理不在理。我数了数这对洞，有六条是打进了黑没有出膏的巷子，还有至少三条巷子的蓝板比纸还薄。你们想过没有，打完膏卤水，要放进来多少，又要戽出去多少，再挑起多少、泼下多少，最后上灶多少，到头来这些水熬不出一粒盐，可工钱、柴钱能少一分噻？还有物资消耗、红课赋税。我在想，日后等我们灌水前，先把这些巷子全封起来呢……”桂西皮和谢老八顿时明白过来，但他们没有想到韩忠烈这才下了两天的洞就改了蒲阳洞上上百年做法。最后韩忠烈决定，王家庙一对快要出完膏的洞照此法卤水，他还提醒桂西皮和谢老八此种做法“只适行本记号，不得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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