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群浩浩荡荡的探访者中,有一个女人这样说,而另一个女人附和她:“无法适应连生生活的人大部分都有脱离现实的倾向,他们沉溺在自己的幻梦之中,忽略了连接身体以后,两个截然不同的身躯还是会朝着各自的方向成长或衰老,当务之急是把步伐调校至一致的速度。”其中一个年轻的女孩以老成持重的口吻教训她:“连生只是一个持续一生的游戏,没必要过分严肃地对待。”
于是,她就像一个触犯纪律的学生,垂着手站在房子的走廊,戴眼镜的男人跟她姿势相仿地站立,只是脸上始终挂着一抹冷笑,抱持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们就这样眼巴巴看着一群前来探访的女人(还有她们依附着的默不做声的伙伴)熟练地捡走屋内所有的瓶子以及被她们认为能用做攻击的器具。人群离去以后,姑母拉扯着戴眼镜的男人走到被搜掠一空的壁橱前,心里冒起了自责和懊悔的感觉。她认同她们的立场,同时对那个否定缝身意义的自己心生鄙夷。
往后的十五年里,姑母摆荡在至少两种迥异的态度之间,有时候,她无法回避自身某个位置随着年月而繁衍的孔洞,使她常常产生急欲被填满的需要,而她和戴眼镜的男人之间能通向彼此的桥梁已被摧毁,这使她总是渴望逃离这副无法收拾的躯壳;有时候,她千方百计要成为那些优秀而模范的连生人之中的一员。
“你为什么不安于本分,任由自我不受控制地分裂?”我忍不住提出疑问,虽然当话溜出了我的嘴巴后,当中质询的意味使我吃了一惊。
“因为那并不是我的想法。”姑母在沙发上倾斜的坐姿使我想到一棵被吹歪了的树。她强调:“在我脑海里常常对我发出的那些不满和责备的言语,其实来自别人或规条,我只是误以为那是我的思想,而且认为那是对的。”根据姑母的说法,十五年过去了以后,当她发现,堆积在角落里的怨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至她没法承受的分量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一些东西从自己的身上拔除。“那恨意并没有明确的对象,或许是他,或许是那一群软弱的连生朋友,或许是医生和律师,或许是街上的每一个人,或许只是我自己。”她解释,那时候,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和戴眼镜男人的身体必须分割,即使铺展在她面前的是失去手臂和身份的生活。她也认为,身体左方那空虚的衣袖会提醒她,必须割除不属于自己的部分,才能较完整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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