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爱报答无情
刘红庆
我一直感到一个遗憾,就是沈从文是被割裂着的。我不是说被政治的力量在一九四九年前后割裂,而是说直到现在,他在学界始终被割裂着。
文学界,只是悲叹一九四九年之后,沈从文不再搞创作,遗憾啊遗憾!文物界,或许他们知道先生的文学成就比文学界知道先生的文物研究成就多一些,但是他们也不关心先生的文学思想。政治原因的割裂,这是连先生自己都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文学界和文物界把先生割裂,就是学界的遗憾了。
对民族文化心中始终充满温爱的先生从文学界转移到文物界,虽然外因很大,但也是个自然的事情。如果说一九四八年以前,先生只是满足于编故事,没有对于人的生命、物的生命、民族文化未来的深邃思考与透悟,他怎么可以忍受得了一九四九年之后长久的寂寞,在别人的轰轰烈烈中,于瓶瓶罐罐、花花朵朵中得到乐趣呢?
当年,先生弥合政治力量对他个人生命的割裂,从文学界转身进入文物界。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用爱报答无情。
而今,把他在两个领域写下的文字放置一处,弥合学界这长久的割裂。那么,黏结这些文字的不是别的高深理论,而还是这六个字:用爱报答无情。
先生研究文物器皿,不是靠有高学历把文物拿到从美国进口的冷冰冰的仪器下面测量①,而是用他对于民族文化的全部感情积累与知识积累,寻找“物”的背后那可以感知的“人”的存在。他对创造这些“物”的那些遥远的生命,永远表达着无穷的敬意。
于是,我感受到:沈从文的文学,是“人的文学”;沈从文的文物学,是“人的文物学”!先生的物质文化史著述,可以当做优美的散文来阅读,他所推崇的那些珍玩,都是前人创造的有形的翠翠;这样,《边城》也就成了一本文物学著作,翠翠是山水孕育的最美图案。
张兆和先生去世后,长时间和奶奶在一起生活的孙女沈红,写下了这样感伤而又自足的句子:“人走了,花还在;花谢了,芳香还在。”
沈从文走了,他的书还在;书读过了,于是思想永在!
二○一一年八月一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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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胡子》编选者 刘红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