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家·拙荆·夫人
今天我们的中文书写,难说有什么“典范”可循。半个世纪以来大陆及港台的传媒写作各取所需。“出租汽车”、“计程车”和“的士”其实是三位一体,地区不同,名称有别而已。这种名称的变异不会动摇中文语法的根基,正如英国的lorry,到了美国后摇身一变成为truck,却伤不了英语基本的形态。
建国以来,凡是书店必曰“新华”。上司下属,各称“同志”。夫妻关系,互呼“爱人”。近年这两种称呼已少见用,可能因为今日“同志”一词易生歧义。而爱人爱人地叫着,实在肉麻。难怪改革开放后“同志”与“爱人”都抢着正视听,而且眉目格外分明。譬如说今天大学里的红牌教授叫“博导”,以兹识别于无“博”可导的老师。教授可以加封,作家焉能冷待?于是时下作家有一级、二级之别。
时势所趋,“爱人”这个老土称呼当然也要耳目一新。过去十年,我在香港不少接待内地学者来开会的场合中,多次听过有与会者神色自如的称呼自己妻子为“夫人”的。如果这种情况只发生过一次,可视为偶发事件。不但在言谈有此现象,最近连在印刷品也看到“我的夫人托我问你好”的句子。起初我还剪下来存案,后来多见,再也不怪了。今天除非有人把养在深圳的。“二奶”美称为“我的如夫人”,我看到什么“怪胎”也不会大惊小怪的了,出人意表的事天天有。
把自己老婆称为“夫人”,会不会意味着内地的伦理关系再脱离传统一次自成天地?传统不过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我初听自称妻子为“夫人”的说法有点意外,因为我是在旧社会长大的人。我想在香港或台湾长大的老一辈的人,小孩时无论在家里或在学塾,都会接触过像《千字文》或《幼学琼林》这类蒙童书。这种‘封建”读物、长幼有序的观念极其清楚,称呼当然更含混不得。令尊家严不能易位。舍下府上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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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桥(著名散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