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出丑
罗天啸这第二招不仅没捞着丁点儿便宜,反倒让人抓着把柄,实在是得不偿失。难道就此罢手?罗天啸阴阴一笑,心里早有了计较。你蔡玉霞不是够狠嘛,那好,我就告你一状,治你个殴打顾客,败坏花楼街茶行声誉的罪名!
第三天一大早,罗天啸就写好状纸,差人送往汉阳县衙。然后又写了两张封条,盖上花楼街茶业商会大印——他要双管齐下,再以商会的名义,封蔡玉霞的店门,按现在的话说,就是要让她停业整顿。
闲言少叙,且说罗天啸写好封条,找一个牛皮纸袋装了,带上仆役,迈着四方步,耀武扬威地来到蔡玉霞茶叶店的大门口,可只往店内望了一眼,他就呆住了。怎么啦?原来蔡玉霞正与一个人聊着天呢!罗天啸连哼一声都没来得及,腰就弯了,先打了几个躬,然后一脸谦卑地冲进店内,跪地磕头道:“大人驾到花楼街,小人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
那人哈哈一笑:“罗会长请起,是本县来迟了,你可得与本县同叹一声,本县是既没有买到便宜茶叶,也没欣赏到蔡老板的飒爽英姿,到现在还后悔不迭呢。”他这么一调侃,罗天啸立即涨红了脸,讪讪的不知说什么才好。
原来这人正是汉阳县(当时汉口属汉阳县管辖)知县陶正侃。陶知县虽年近五十,却是个思维开阔的人。他听说辖区内出现了一个卖茶叶的女商人,本没在意,可随即又听说,开张头两天这个女老板就露了两招,让想搞垮她的店的人下不来台,恰好今天早上收到罗天啸的告状信,他便起了好奇之心,决定前来瞧个真假。
你想,遇到陶知县在蔡玉霞店里坐着呢,罗天啸除了乖乖站着,还能有什么招?陶知县端着一杯旗枪茶,那茶的嫩绿尖儿在茶水中蹿上滚下,十分惹眼,而茶面上微微泛起一股馨香,煞是诱人。陶知县也不请罗天啸坐下,而是一面品着茶,一面与蔡玉霞接着刚才的话题往下聊。
蔡玉霞说:“大人,真是可笑得紧,昨儿那些混混怕吃眼前亏,竟说是罗会长指使的,还说罗会长要赏他们十两纹银呢。”陶知县呵呵一笑:“十两?罗会长,你真是出手大方啊!哦对了,你的状纸我也看了,你现在就将那挨打的顾客叫来对质,本县也好就地断案。”
罗天啸头上的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慌忙再度跪下,磕头告饶:“大人明鉴,这帮混混们竟敢血口喷人,果然是活该挨打!小人决没有为难蔡老板的意思,大人明鉴啊……”
蔡玉霞咯咯一笑,说道:“大人,既然罗会长如此说,奴家是更不相信混混们的鬼话了。”陶知县说:“本县也是不信,但怕就怕疑心生暗鬼,嫉妒杀活人啊。罢了,罗会长请起。蔡老板,劳你赏他一杯茶喝喝吧,你这告示上不是说,进门就是客嘛,哈哈……”
可怜罗会长,到这会儿一颗心才算放回了肚里。
陶知县莅临蔡玉霞茶叶店的消息当下就传开了,花楼街的商家见陶知县这么给蔡玉霞面子,这才想起,他们还没按惯例给这新开的店送贺仪呢。虽然现在晚了两天,但那都是让罗天啸给搅和的,眼下当着陶知县的面补上,亡羊补牢未为晚也,甚至正好。于是,大伙儿又一窝蜂拥来,争先恐后给蔡玉霞送贺仪银两。按规矩,送时必先放鞭炮一挂,直闹得蔡玉霞店门前再度响成一片,甚是热闹。
这当儿,陶知县见罗天啸身后站着的仆役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就指着那信封对蔡玉霞说:“蔡老板,罗会长是支持你的,你瞧,他的贺仪早就带来了,这么厚,怕是价值不菲呢。”说着,陶知县就让罗天啸将信封拿过来瞧瞧。
罗天啸面红耳赤,浑身的汗顿时又淌了下来。好在他机灵,装模作样地从仆役手中接过信封,先掏出信纸来瞧了瞧,接着就大骂仆役:“混账奴才,想讨打不是?叫你拿装银票的信封,你却拿了个废信封来!快快回去通知账房,给我用大红纸重新包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恭祝蔡老板开张大吉,大发利市!”
在场的人闻言一齐大笑起来。就在这时,一个人匆匆走进店里,先向陶知县打千问了安,接着又朝罗天啸点点头,然后一把拉住蔡玉霞,埋怨说:“玉霞,看你闹的,连陶大人也惊动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那样的话,就是我的罪过了。”
满屋道贺的客人听他这样说话,不禁呆了一呆。这人是谁,竞然恁大口气!
5.夜宴
原来此人叫汪士良,是当时汉口第一富商,名下开有一百七十八家店铺,遍布汉口大街小巷,经营有当铺、成衣店、布店、米面油店、桐油煤油店、船厂、车行、旅馆、码头等,家资不可计算,就是没有茶叶店。现在好了,茶叶店也有了,而且一炮走红,名闻汉口。“汪玉霞茶叶店”的老板蔡玉霞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妾。
蔡玉霞本是安徽人,出身贫苦,稍读过几年书。她原是汪家使女,汪士良看中了她的聪明美貌,便纳她为妾。但蔡玉霞心怀高远,不安于这种身份,想投身商界,另有作为。汪士良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好歹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好自为之。她却雄心勃勃地加上自个儿积攒多年的私房钱,开了这么一家茶叶店。因为多半是汪士良资助,所以此店便姓了“汪”。
本来汪士良也没把这茶叶店当回事,还想着蔡玉霞新鲜劲过了,自己就会偃旗息鼓。谁料今天听说竟把陶知县也给惊动了,这才忙不迭地撂下手头的事赶了过来。
汪士良将这开店的缘由一说,陶知县对蔡玉霞是越发钦佩了,直叹她是女中豪杰,商界奇葩。就是罗天啸,也暗自庆幸自己的三招没有得逞,否则以蔡玉霞这么大的来头,自己真是不好收场了!
直到罗天啸告辞,众人散去,蔡玉霞才跪倒在地,对陶知县说:“大人光临,实对奴家有救命之恩,否则奴家作为女人,怎能斗得过他们?现在好了,就是大人坐过的这把椅子,也可说是奴家的护身符了,再也无人敢欺负奴家了。奴家一定全力以赴,办好茶叶店,便利百姓,以报大人厚恩!”说罢,蔡玉霞又是一拜。
由此可见,在那个年代,纵然是蔡玉霞这般精明强干的女人,要冲破传统势力,也有着莫大的苦衷。
当晚,汪士良在花楼街设宴款待陶知县与一干同行近邻。在烛火高照中,蔡玉霞红妆妖娆,陪起客来。她不光花容照人,而且殷勤豪爽,酒量吓人,与客人从容对饮,干杯不倒。陶知县固然说她了得,巾帼不让须眉,就是世故圆滑的罗天啸和他儿子罗勇福厚颜坐在席上,心里也是一齐惊呼:“果然是女人上阵,必有妖法,看来咱盛明店终究不是她的对手!”
由于蔡玉霞的出奇制胜,再加上陶知县的慰问与汪士良的财源人脉,“汪玉霞茶叶店”初出江湖便声名鹊起,生意一炮走红。几年后,中国茶叶中心转移,河南、广州、兰州、昆明等地的茶商后来居上,加入战团。蔡玉霞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当即转向,弃茶叶而悉心经营起糕点来。由于品质绝佳,又借了“汪玉霞”已有的盛名,同样是一炮走红,使“汪玉霞”三个字成了汉口食品界第一个老字号品牌。
直到现在,老武汉们大概都还记得一句话:“汪玉霞的碱酥饼——绝酥(意指汪玉霞点心酥爽可口,又与方言“劫数”谐音,离不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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