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悲情如歌:我们被艺术玩弄
天气闷的喘不过气来,像要下雨,却连个唾沫星子都没有,燥热的太阳像疯了般的射出热浪,一阵一阵。
我们一行三人刚下火车,就直接赶到了一个古装戏《大刀客》现场,一路上武术指导打了好几个电话,说比较急,催命似的,让我们别休息了直接到现场,下午要拍一场大的爆破戏。
我们已经习惯了从这里转到那里的颠簸,身体的疲顿已经不能用语言表露,只能装的精神百倍,做我们这行的如果时刻不显示出亢奋的状态,随时就会丢了饭碗,命可以丢,饭碗不能丢,我一直这么告诫自己,这也是这个圈不成文的一个规矩吧,有时候我们不是跟别人较劲,其实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剧组派来的一个面包车破地叮当乱响,从窗户里直往进灌土,我和同行的小毛对视了一眼,他眼中写着我要说的话——又是一个破组!
大龙却永远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对周围的事物好像一直就没有多少兴趣,似乎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似的,上车就玩一个很老的游戏,就因为这个游戏的事儿,小龙没少嘲笑他,但每次大龙都憨憨的一笑,从来不反驳。
大龙就是性格好,绵软的像只兔子。
车行了有一个多小时,那路崎岖坎坷,骨头都被摇散了,我们居然都睡了一觉,这也是多年做武行养成的习惯了,逮点机会就抽时间睡一觉,那时候睡眠成了我们身体最渴求的东西。
武指是我们上次一个现代戏合作过的,见了面也没有多少客套的废话,只是像征性地点点头,让我们穿官兵的衣服,顺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要求,是一场官兵抓女主角的戏,因为今天都是武戏,女主角没来,全部的戏由我们武行替,主要大的动作是摔马和爆破。
小毛悄声地说:“螳螂,你丫腰不好,别摔了,我和大龙摔。”(在后面的篇幅里我会交待我那次生死一线的遭遇,就那次把腰摔坏了,现在腰里还有钢板呢。)
大龙冲我点点头,也不说话,从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他的自信,大龙从小在内蒙大草原上长大,从小驯马,对马特了解,看一眼就知道那个马好那个马孬,这一直是小龙自愧不如的。
我也对着大龙点点头没有说话,我们大多的时候彼此之间都很少有废话,但彼此都明白我们要表达的那种东西,一个眼神就够了。
穿好衣服挑好了自己的马,真不错,这个组还能自己挑马,可能是马多,别的组都是赶上那个算那个,大龙给我挑了一个黑马,毛色很亮,但眼神中透着温和。
“这匹马性子柔你骑!”大龙把缰绳交到我手里,说了句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翻身上了一匹枣红马,那马看着就性子烈,吐吐的喷白气,暗地里就给大龙较上劲了。
我翻身上马,试了两圈果然温顺,检查了一下马蹬这才放心的冲其他人点点头,其他人纷纷上马,这时那个替女主角的武行骑马过来,远远的跟我打招呼:“螳螂,我老远就看是你,还真是你,你来了我就放大心了。”
太阳刺目的光芒让我看清楚了逆光中驶来的那个哥们。
还真巧遇上一个熟人,是上个戏合作过的小华。
我们这行彼此记得最清楚的可能是外号,有时候可能都熟得不能在熟了,但真说起学名来,一下子还真能蒙倒一片人,我们经常会拍着脑袋做恍惚状,那哥们叫什么什么来着,操到嘴边愣是想不起来了……
外号成了我们每个人的特定的符号,而这些符号都有着跟自身特别很接近的东西,比方我因为是练螳螂拳的,打过几次国家级的武术比赛,而且成绩不菲,后来是因为一次偶然的事故我不得不离开武术队,进了影视圈,所以他们都叫我“螳螂”。
我热情的跟他打招呼:“你又替女的?”
他无限苦恼地自嘲:“就这命。”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娇小瘦骨嶙峋的身板嬉笑他:“排骨从衣服外都能数的清了,多骨感啊,多少女的都羡慕死你的身材了,你还别不知足。”
小华笑道:“螳螂你也拿我开涮吧你。”
确实小华的这副身板造就了他经常替女孩的戏的使命,又因为我们这行女的少,再说大的危险动作女孩子也很难完成,还有谁让我们个个有一副怜香惜玉的慈悲心肠呢,不忍心让自己的姐妹受磨难不是吗?
小华个子不是很高,但看上去很精神,但凡练武术的没有几个个子高的,都练下盘功夫了。
这里能遇到熟人顿生了几分亲切,要不是在马上我们都恨不得来个拥抱,小华说:“你越来越帅了。”
我笑着说:“以后咱也弄个演员干干。”
“我看行,咱也去那个什么奥什么卡转一圈。”
“晚上一起吃饭吧。”
“行!我请你去吃这有个牛肚。贼牛逼,用签子串的,跟你妈麻辣烫似的,可辣了……最近吃得上火。”
我笑。
武指喊:“嗨嗨别他妈聊了,准备好了就来吧。”
我们都应和着说好了,开始吧。
太阳毒的像刀子刺在我们身上,穿的衣服又厚又重散发着奇怪的味儿,我胃里一阵痉挛,我想糟了,胃病又犯了,大龙骑马过来,远远的抛给我一瓶水没说话,用眼神征询的扫了我一眼,我摇摇头,示意没事儿,我明白他看出来了,别看他长的糙了吧即心比女人还细,小龙经常打趣说:“你丫上辈子肯定是个女的,要不怎么还会织毛衣呢。”
那个时刻大龙总是腼腆地笑,默然无语,有一刻我都有些怀疑,如果真的有前世,他的上辈子真的是不是女的。
我接过水望着他在阳光里的剪影,眼睛被迷了一下,我转头擦了一下,怕被人看见,哎,这就是兄弟。
整个下午拍摄非常不顺利,我们来回策马跑了不计其数,导演还是不满意,不是炸点晚了就是有穿帮,反正一个镜头一直来回折腾,人困马乏,但我们还得强打精神,我的衣服全湿透了,汗水顺着内裤往下流,粘在身上痒痒的难受,我想可怜我刚买的三枪内裤啊,全完蛋了!
武指最后急了,吵吵着喊:“他妈的这条再不过不拍了,你们都吃干饭的?!”
武指明着骂我们其实是说给那些工作人员听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成为牺牲品,哎,谁让我们是武行;主要还有一个因素是这个导演太事儿,要求的太过了,按常规一般动作部分的戏都是武术指导分组单独拍,到时候和文戏组的戏一合成就行了,这个戏却不是,文戏导演可能觉得拍武戏好玩,非要亲临现场,而且事儿太多,我都觉得是挑刺儿,有好几条肯定能用,但他就是不干,我想武指这一嗓子多多少少也有些针对他。
那个导演可能也看出苗头来了,讪讪地样子,最后似乎自己给自己把思想工作做通了,小声地对武指嘀咕:“要不咱们最后来一条,不管怎么样,就它了。”
武指喊着:“来来……再来一个!”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再来一个多多少少有些伤自尊,再来一个,就是前一个不行。
我们都强打起精神准备最后冲刺,武指数着数一声开始,我们策马飞奔而出,口里喊着“抓住她……抓住她……”在尘土中冲了出去。
小华冲在最前面用后背(不能露脸的)做着颠簸的姿势,酷似一个女侠,我想他上辈子一定也是个女的,说不定还是那个员外家的小姐呢,要不说小姐身子丫鬟命呢,投错胎选择了这个非人的行业,只能面对。
我恍惚中想,不知道我上辈子是干什么的……
炸点在不断的爆炸,尘土从我们身边升腾,我的视线基本上有些被迷住了,我一直数着,过了这一棵树大龙应该摔马了,我很担心他,每次我们这些兄弟做危险动作的时候,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就会有些揪心,可能是这么多年运动员生涯给了我太多的创伤,我总怕别人受伤,尤其是这些朝夕相处的兄弟。
我看见大龙的马终于驶过了那棵歪脖子的杨树,嘭一声巨响,更大的一个炸点爆了,大龙胯下的马腾空而起,斜斜的摔在地上,大龙整个身体飞了起来,斜刺里重重飞了出去,噗的一下摔在沙土里,尘土飞扬。
我看着大龙的身体在土中一动不动的,心揪了起来,但是我终于看到在大龙隐蔽的胯下压着的手,心松了下来,他的手势是OK,我知道他没事儿。
应该这条会很成功,大龙的摔马和马摔倒都非常真实,一点也看不出是用威压吊的,我长长的出了口气,策马更加嚣张的喊着追了出去……
事情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让人揪心的结果……
后来的事惨烈而悲情,小华从马上摔下来了,腿折了,他的马踩到炸点上受惊疯了似的把小华摔出好几丈,我们赶到的时候小华倒在血泊中,龀牙咧嘴,白白的骨头带着血丝在太阳下刺目的让人晕眩。
我们疯了般的从马上纷纷跳了下去,跑到小华跟前,我一把抱起小华,血把我整个衣服都染红了。
小华第一句话说:“兄弟,以后我吃不了这碗饭了……”就晕了过去。
我的心咯噔一下,被重重的击了一下。
在医院里,我们陪着小华,想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说什么,我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语言的互相点头和鼓励的眼神,但我们无法习惯这种白色,四壁洁白,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这种氛围里相对无语和本来就有很多话却想说也说不出的尴尬让我们的心无比沉重的不断沉落。
小华失神的眼神从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划过,像刀子一样,我们都轻轻避开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每到一个地方都似乎能刺穿我们。
小华对我说:“螳螂给我只烟吧。”
护士说:“这里不让抽烟。”
大龙当时就急了:“操,你没看他都这样了,抽只烟能怎么了?”
那是大龙第一次说脏话,我知道他是真急了。
护士白了我们一眼转身走了,我听他骂了句“农民”!
我把烟点燃塞到小华嘴里,小华笑着说:“这部戏将是我的最后一部武戏了,以后再也不能跟兄弟们混了,想想还挺舍不得的,我回家考个驾照开出租去,以后兄弟们要到太原一定来找我,我拉你们兜风去……”
大龙首先忍不住就哭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大龙流泪的样子,这次看他哽咽的眼神红肿肿的,我的嗓子也开始咸咸的,我说:“你们还像个老爷们嘛,哭他妈什么啊,又没死人……”
小毛说:“螳螂你他妈别说了,你丫不也哭了?”
“我哪儿哭了?”
后来大家都哽咽了……
至此之后,小华彻底的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消失了,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结婚了,没有通知我们任何一个人,我知道他是怕想起往事,他怕再看见我们这帮颠沛流离的兄弟,为了梦想依然还在卖命……
也许他更怕我们同情他的眼神!
一直没有明白我们真的是在搞艺术还是艺术搞我们,反正不明不白地一直混在这个圈里,而且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方向……
我不知道我在行还能干多久,也许明天我也该找个女人结婚,生个儿子,告诉他:“以后打死都别步老子的后尘……”
思绪纷乱,接到一个电话,明天又要去另外一个剧组了。
第2章危机四伏,满眼尽是断肠泪
昨天接到电话连夜赶到这个组,感觉条件还可以,最起码让我坐飞机来,安顿完住处已经是凌晨2点多,也无暇想别的,洗了个澡就准备睡,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好像是个副美术吗什么的,头发搞的长长的,乱的像草,估计也是把自己当艺术家了,看到我,眼神中有些不屑,一副不愿跟我同流的样子,我没搭理他,你不尿我我还不看你呢,本来想问问这个组的情况,见他那副嘴脸也懒得问了,因为这是个现代戏叫什么《真情追踪》没有多少打戏,要的武行不多,也是散戏,我是被武指华哥钦定的,下刀子也得来,因为华哥一直对我们这些兄弟不错,把我们当人看,一召唤那是铁定了得往上冲,就要一个人,所以大龙和小毛就没来,走的时候他们说去北京动物园看看猩猩什么的,我说你们是去挑媳妇吧,他们说是,给你丫螳螂挑的!
一觉睡到天大亮,居然连个做梦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人像狗一样地撵起来了,睡眼惺松地上了去外景地的车,刚坐定,后脑勺就被来了一下。
我一下站了起来,谁打我,回头一看,华哥笑吟吟地看着我:“螳螂!”
“华哥!”我亲热的跟他拥抱了一下。
“你还是这么瘦啊,也不见你胖点儿。”
他笑:“胖了就没人给饭吃了,咱又不是洪爷。”
他一边跟我亲热地交谈一边做介绍:“这是螳螂,原来可是拿过全国武术冠军的,都是你们的老前辈了,你们都给我学着点。”
华哥带的那几个武行热情地抬举着我,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一看就是刚入行,脸上还挂着奶气呢,看着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当初也是这么一脸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样,把谁都不看眼里,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指不定怎么的不服不忿呢。
但时光匆匆,往事已成烟云,莫名的就多了些惆怅。
一路热热闹闹到了现场,先拍女主角的文戏,没我们什么事儿,找了个阴凉地儿,斜斜地坐了一圈侃大山,那几个小武行倒是很有礼貌,非要给我整个椅子坐,我说:“算了,我就习惯这么坐。”也不管他们的热情,靠在墙根就坐了下来,刚坐定有个面目清秀的像个书生模样的男孩,丢给我一支烟,我又反手丢了回去。
“我不抽烟!”
小伙子脸色转了一下,可能有些不相信,我怕引起误会,忙忙地解释:“我真的不会,会就抽了。”
小伙子脸色才似乎舒缓了起来:“哥,我叫小刀,早就听说过你,我也是连套路的,就是没你练的好,以后你还要多罩着点儿。”
我笑了笑:“什么罩不罩的,到了这里都是自己人了,有什么难都互相帮着点,别当外人。”
小刀似乎一下子就跟我熟络了起来,滔滔不绝的给我讲他的过去,说要不是看不管队里那个教练给自己穿小鞋,指不定现在也弄个全国冠军呢。他说他在他们省里拿过刀术第二呢。
他凑近我,小声地说:“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武术队待了吗?”
我看着他,有些迷惑不解。
他点燃一只烟吐着烟圈,有些惆怅的,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好笑,现在的孩子不知道都是怎么了,故意把自己要搞得那么老气横秋。
“其实我是我们队里最好的一个苗子,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前途。”小刀惋惜地:“就懒我们那个教练,太势力,他为了巴结我们总教练,非要把总教练的儿子每次安排大的比赛,而且排次根本就不对,让我们冲在前面把所有比赛人都灭了,然后让我们总教练儿子再上,争夺最后名次的时候,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失误,你说这还算比赛吗?”
我没有说话,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在每个行业都有的,我也曾经遇到过,所以我能体会小刀的感受。
“后来我终于憋不住了,有一次也是借了点酒劲儿上去就给了我们教练一脚,太怂了他,一屁股就坐地上了,好多人看着呢,面子全没了,当然我也被扫地出门了。嘿嘿……螳螂哥,你不知道,那一脚真你妈爽,我觉得是我这些年最漂亮的一个飞腿正踢了。”
小刀说得很兴奋,站起来给我比划了他那得意的一脚:“哥,你看着,就这样,飞起一脚,直击面门……我还没用多少劲儿,要不他脸非花了不可。”
“你也够狠的,打人不打脸。”
“可是他给过我脸吗?”
我点点头。
小刀自嘲地说:“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对着他的脸扇之。”
我笑了起来,小刀可能因为自己用了这么一个不错的词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我看着他单纯的脸上流露出孩童的天真笑容,心情也为之清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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