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广开言路的大鸣大放,被主席判定为黑云压城?
周恩来、陈云在何种情境下要写违心检讨处境艰难?
竞放卫星浮夸风如何吹遍神州?
是什么导致同登庐山的毛、彭二人心境各异以至于彭老总含冤受屈?
毛刘之间分歧如何开始?“大权旁落”的主席怎样暗下倒刘决心?……
《求索中国:文革前十年史》横跨中华人民共和国1956-1966年这十年的历史。“文革”前十年的历史曲折复杂,经验极其丰富,“文革”的发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探索,上溯其源,盖出于此。
两个主席当面冲撞起来
1964年12月20日,毛泽东来到中央政治局工作会议上。毛泽东与刘少奇的对话,使分歧公开了。这次公开冲突成了毛刘决裂的转折点。争论的焦点是社教运动的重点应当指向哪里。
毛泽东主张重点要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他说:“地、富是后台老板,前台是四不清干部,四不清干部是当权派。你只搞地、富,贫下中农是通不过的,迫切的是干部。那些地富已经搞过一次分土地,他们臭了,至于当权派,没有搞过,没有搞臭。他是当权派,上面又听他的,他又给定工分,他又是共产党员。”
刘少奇这一次没有附合毛的话。他主张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他说:“有三种人:漏划的地主、新生的资产阶级、烂掉了的干部。有的干部出身好,犯有四不清错误,同地富反坏勾结在一起,有的地富反坏操纵;也有漏划地富当了权的。”
毛泽东说:“不要管什么阶级、阶层,只管这些当权派,共产党当权派。发动群众就是整我们这个党。中心是整党。不然无法,不整党就没有希望。”
毛泽东说:“无非是左、中、右。利用矛盾争取多数,反对少数,各个击破,有打有拉,这套策略,我看现在还用得着,现在这个党内就是国共合作嘛!也有统一战线。”“还有少数烂掉了,省委也有烂掉了的,你安徽不是烂掉了!你青海不是烂掉了!贵州不是烂掉了!甘肃不是烂掉了!云南还是‘个别’的,不够。河南吴芝圃‘左’的很嘛!”毛泽东接着讲下去:“先搞豺狼,后搞狐狸,这就抓到了问题,你不从当权派着手不行。”
李先念插话说:“不整当权派,最后就整到贫下中农头上。”
毛泽东肯定地说:“根本问题就在这里!”他念了杜甫的四句诗: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接着说:“大的搞了,其他狐狸慢慢地清嘛!我们对冶金部也是擒贼先擒王,擒王鹤寿嘛!”
刘少奇说:“恐怕不能太绝对了。现在是党内外矛盾,敌我矛盾,“四清”四不清的矛盾,名种矛盾交叉。”
毛泽东说:“首先抓敌我矛盾性质的问题,重点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刘少奇坚持说:“还是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不是到处都有敌我矛盾。煤炭部、冶金部,哪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毛泽东脱口而出:“张霖之就是。”张霖之是煤炭部部长。这一句脱口而出的定性,“文革”初期被红卫兵奉为圣旨,把张霖之活活打死。
与会的常委们面面相觑。会场有些僵持不下。
毛泽东转换话题,批评社教运动中的做法。他说:“挤牙膏,挤那样干净?宽大处理嘛!退赔从严对,要合情合理,不必讲彻底。”毛泽东说:“有的地方只有18户,没有虱子,一定要捉虱?”“一不可太宽不可打击面过宽,二不可泼冷水,不要下去泼!现在还在反右”。“要把那些几十块钱、一百块钱、一百几十块钱的大多数四不清干部先解放。”
毛泽东既强调“打击面不要太宽”,一方面又强调“不要泼冷水”,他这样解释自己的想法。他说:“我提这个问题有点‘右’。我就是怕搞得太多了,搞出那么多地主、富农、国民党、反革命、和平演变、划成百分之十几二十,如果二十,七亿人口就是一亿四,那恐怕会要发生一个‘左’的潮流。结果树敌太多,最后不利于人民。”
从这些话可以看出,毛泽东一则担心把运动搞到一般群众中去,二则担心纠缠一般干部的四不清问题忽视了重点:走资派。在他看来,危险就在这里。
20日的会议使常委们的心情格外沉重起来。
然而,毛泽东余愠未消。
12月26日,是毛泽东71岁寿辰。汪东兴和江青操办了寿宴,寿宴就摆在中南海毛泽东的住所,请了一些参加会议的领导人吃饭。一共三桌。有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李富春夫妇、胡耀邦及陶铸夫妇、李井泉、李雪峰、刘澜涛、宋任穷等。还请了钱学森、陈永贵、董加耕、邢燕子等各界模范人物。毛泽东自己的儿女,一个也没来。小女儿李纳响应号召,下乡未回,大女儿李敏来祝寿,毛泽东硬是不让她参加。
客人们陆续来到。陶铸曾志夫妇、李井泉、李雪峰、刘澜涛、宋任穷等是最早一批来到主席处。不一会,毛泽东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四周,招呼各路“诸侯”。“坐么,大家都坐么。”毛泽东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过了年就71岁了。我老了,也许不久就要去见马克思,所以今天请大家来吃饭……”
一丝悲凉和伤感,大家无言以对。
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胡耀邦及钱学森、陈永贵、董加耕、邢燕子也陆续来到。
毛泽东提高了嗓门:“今天李敏回来了。我问,你回来干什么?李敏说:给您祝生日,我说:你没资格。因为你不下乡!”
“脱离人民群众,脱离基层生活。官作大了,骄娇之气。拒绝到农村去,城市里生活舒适哟,不出修正主义才见鬼!”毛泽东大声说着,谁都知道,这不是在说李敏。
李富春和蔡畅夫妇来到了。他们与毛泽东是世家友好。关系与众不同。
“富春啊,”毛泽东扭过头来大声地对李富春说:“你们什么事情都不同我讲,啊,什么话都不同我说。现在什么事情我都不知道,你们是搞独立王国,尾巴翘得很高。”
这没头没脑的责备,使李富春先是一怔,接着又笑了一笑,不作解释,只是大口地吸烟。他心里明白,毛泽东不是冲他来的,只是拿他当话由,发泄而已。
大家心里也明白,“搞独立王国”虽然是面对李富春说的,但决不只是批评李富春。
刘少奇、邓小平同样一言不发地大口吸烟。
幸好江青走过来招呼大家入席。钱学森、陈永贵、董加耕、邢燕子被安排在毛泽东的左右,陶铸夫妇和罗瑞卿分在主席这一桌。刘少奇、邓小平、周恩来、胡耀邦及各大区书记及江青本人,则分坐在另外两桌。
这种安排是毛泽东亲自嘱咐的。“大官”们只有陶铸夫妇有与主席坐在一桌的殊荣。表明此时毛泽东对陶铸的信任非同常人。
席间,毛泽东一边喝酒,一边说话,话说得格外多,很多话是“话中有话”,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参与者只记得毛泽东大声地赞扬钱学森:“钱学森不要稿费,私事不坐公车,这很好。”钱学森是中国的导弹之父,为不久之前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作出了重大贡献。毛泽东并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表扬他不要稿费,私事不坐公车。他这时所关心的是“反修防修”而不是原子弹。
毛泽东大声地批评社教运动中“只靠工作队,搞神秘主义,打击面过宽”的问题。他说:“一个县、一个公社、一个大队,谁更了解那里的情况?只有群众。”说到这里,他伸出胳膊用力地一划:“我是要坐在群众一边的。”
这一划,在党政军领导者与群众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也在毛泽东自己与各级“当权派”之间划了一道界限。当然这是想像中的一道界限。但这一划,确使参加宴会者心里一惊。
曾志回忆说:“那晚丝毫没有寿宴的气氛,个个都紧张而困惑,主席这是怎么了?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碜人,只听主席一个人在那里嘻笑斥责,根本不敢去作任何的猜想。陶铸后来说:‘我们那时哪敢往少奇身上想啊!’不幸的是,主席矛头所指,恰恰就是少奇。”
12月28日,毛泽东又来到会场。他带来两本书放在桌子上,一本是《党章》,一本是《宪法》。然后发言。再次提出社教运动的性质问题。他还联系到1962年的“包产到户”和“单干风”,说:“要搞阶级斗争,要搞社会主义,不要搞那个资本主义”。毛泽东说:“请你们回去也找《党章》和《宪法》看一下,那是讲民主自由的。不要犯法呀,自己通过的,又不遵守。”
毛接着说:“我们这些人算不算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如果算的话,那么有没有言论自由?准不准许我们和你们讲几句话?”
毛泽东说:“我是党员,我是公民,你们一个不让我参加党的会议,违反党章,一个不让我发言,违反宪法。”“据我看,我们这个党至少有两派,一个社会主义派,一个资本主义派。”
毛泽东讲这些话,许多人摸不着头脑,不知指谁。刘少奇、邓小平沉默不语。会场的空气近乎凝固了,瘮人的寂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