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烟肆虐,血雨腥风,几名强悍的泰西汉子向一位贫弱的东方女人施暴
,生下了一个怪胎。
十九世纪末叶,作为五处通商口岸之一的上海,正处于蓬勃的畸形发展
之中。旧城区北门外,昔日河道交错、阡陌相间的平畴旷野,早已被强行开
辟为英、法、美等国的租界。这些西方列强,清末称它们为“泰西各国”。
租界不断扩大,继之越界筑路,使得洋人在上海控制的范围大大膨胀了起来
,成为地地道道的城中之城,国中之国。犹如妇人腹中的怪胎,它拼命地、
肆无忌惮地、随心所欲地吮吸着母体内的营养,几十年工夫租界竟发育成了
热闹繁华的街市。“洋楼耸立,高入云霄,八面窗棂,玻璃五色,铁栏铅瓦
,玉扇铜环,其中街衢弄巷纵横交叉,久于其地者亦易迷所向。”商业尤为
繁荣:“泰西十七国货物麇集鳞聚,惊心眩目,应接不暇。”从黄浦滩至跑
马场有一条进出通道,俗称大马路,属于英租界。以外滩和大马路为中心,
十里洋场的雏形开始呈现在世人的面前了……
就在这历史的嬗变中间,1889年秋季里的一天,有两个身着布衣布鞋的
少年来到了上海外滩。他们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那个做哥哥的叫荣宗敬
,约莫有十六岁的年纪,长着一张长方形的脸孔,额阔鼻挺,眼神深邃,下
巴颏长并稍稍有些凸起,显得十分精明能干的样子。挨在他身旁的弟弟荣德
生十四岁了,国字形脸,唇厚眉浓,憨厚祥和。兄弟俩从个头上看,弟弟反
而要比哥哥高一些也壮实一些,这是因为宗敬得过一次严重的伤寒症,影响
了身体发育的缘故。
外滩——外国人称之为Bund——划入租界以后,沿黄浦江修建了多处码
头,供外国商船和兵舰使用。一条宽阔的滨江大道纵贯南北。大道的西侧,
面向黄浦江陆续建造起来的西洋楼房鳞次栉比,延伸为一条带状的建筑群,
“文艺复兴式”、“古典主义式”、“巴罗克式”应有尽有。吴淞江摆渡口
修建了一座桥梁,俗称“外摆渡桥”。桥南一片泥滩上,填土垒石,种花栽
木,建成了一座占地三十余亩的花园,四季里飘着或浓或淡的香味。
两位少年沿滨江大道兴冲冲地走着,一边观赏着都市的风景。黄浦江里
穿梭来往、挂着各国旗号的轮船,外滩一带一幢比一幢高的洋楼,显然使这
一对从无锡乡下来的少年惊羡不已。荣宗敬已在上海做过两年学徒,知道了
不少上海的掌故和习俗,所以他像个向导似的指指点点,眉飞色舞。初到上
海的荣德生只是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嘴里却寡言少语。——看得
出来,这个少年属于外讷而慧中的类型。
前面到了外滩花园了。时值秋令,从花园里飘溢出来的桂花的浓郁香气
扑鼻而来。荣宗敬像做深呼吸一样,惬意地嗅了一嗅,笑道:“八月里来桂
花香。”
弟弟说:“进里厢看看。”
宗敬摇了摇头:“这个花园是专门供洋人游玩的,过去门口竖着一块牌
子,规定‘狗与华人不得入内’。前些年在国人抗议下,工部局虽然同意对
华人开放,但又规定华人穿西装者和服饰整洁者方可入内。你我兄弟布衣布
鞋,人家一看就知道是阿土生,花园里厢勿让进去。”
荣德生颇有些气愤,说:“洋人欺我太甚了!”
“还不仅此一端呢,侬再看看那座桥——”
往北走就是外摆渡桥。过往的车辆与行人十分拥挤,嘈杂声不绝于耳。
桥下一湾黄水,密密地停泊着满载的船只。盘着辫子的苦力们从小船上装卸
货物,嘴里“哼唷、哼唷”地喊着,很是吃力不堪重负的样子,看了叫人难
受。
哥哥又介绍道:“苏州河上原来没有桥。有一个叫威尔斯的外国人在摆
渡口修了一座木桥,叫‘威尔斯桥’。以后木桥拆去,洋人又在东边架起了
一座外摆渡桥。从威尔斯起始,我车马行人过桥都要向洋人交纳银钱,就连
朝廷大员洋人也要照例索取。这实在太有损体面了,上海道台乃奏明圣上,
拨款将此桥买回,改名‘外白渡桥’,意思是从此白渡不要钱了……”
“哈哈哈!”弟弟这次听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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