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名相通释》是一部简明的佛学辞典,被公认为是治佛学的津梁。分上下两卷。上卷包括序、撰述大意和34个条目;下卷包括13个条目。上卷依据《五蕴论》综述法相体系,下卷依据《百法论》综述唯识体系。当然,这并不是一般的佛学辞典,而是渗透了熊十力哲学思想、佛学思想的佛学辞典。熊先生的诠释明显地打上了《新唯识论》的烙印。是书起草于1936年夏,成稿于是秋。1936年8月7日即在北平《晨报》发表了《佛学名词释要序》,12月又在《哲学评论》七卷二期上发表了上卷的大部分内容(28个条目)。在1937年2月6日北京大学出版组正式出版两卷两册通行本之前,北大已有了另一印本,名《佛学名词释要》,上下卷合为一册,内容与通行本完全相同。此书印制得到了熊先生老友居正(觉生)先生资助,并由马一浮先生题签。这是抗战前熊十力于1932年冬至1937年夏居住北平时的最后一部著作。
这本著作的起因是,学生刘公纯(锡嘏)、阎悌徐等有志研究佛学,但苦于名词难解。学生黄艮庸认为《佛学大辞典》卷帙甚巨,初学者如堕烟海,因请熊先生写一本疏释名相,提挈纲维的书。熊十力确实能使玄关有钥,智炬增明。没有他这种大刀阔斧砍去枝蔓的智慧,是不可能从浩如烟海的佛学系统及其资料中清理出头绪来的。
从本书里,我们可以学到熊先生的治学方法,没有这一套方法,是难以从读书中获得营养的。他说:“读佛书,有四要:分析与综会,踏实与凌空。名相纷繁,必分析求之而不惮烦琐,又必于千条万绪中,综会而寻其统系,得其通理。然分析必由踏实,于繁琐名相,欲一一而析穷其差别义,则必将论主之经验与思路,在自家脑盖演过一番,始能一一得其实解,此谓踏实。若只随文生解,不曾切实理会其来历,是则浮泛不实,为学大忌。凌空者,掷下书,无佛说,无世间种种说,亦无己意可说,其唯于一切相都无取着,脱尔神解,机应自然,心无所得,而真理昭然现前。此种境地,吾无以名之,强日凌空。如上四要,读佛书者缺一不得。吾常求此于人,杳然无遇。慨此”露,知饮者希,孤怀寥寂,谁与为伦?什师颂云:'哀鸾孤桐上,清音彻九天。'“
熊十力所总结的”分析与综会“、”踏实与凌空“相结合的方法不仅对读佛书,而且对读所有的书都有普遍意义。这亦是熊先生治学的夫子自道,弥足珍贵。
在《佛家名相通释》的《撰述大意》中,熊十力对佛家哲学作了充分的肯定。在宇宙论方面,佛学主张摄物归心,并不是不承认客观外物,只是肯定外物客体离开了主体即没有意义。在人生论方面,佛学辨明染净,以舍染得净、转识成智、离苦得乐为人生最高蕲向。在认识论方面,佛学由解析而归趣证会。证会,即是超越了寻思与知解的境地。熊十力赞扬了佛教哲学的特殊贡献。
1936年,熊先生还在《中心评论》、《文哲月刊》、北平《晨报》思辨栏发表近十篇文章,其中最主要的是与张东荪讨论宋明理学的问题,与唐君毅讨论科学真理与玄学真理的问题。这年冬天至1937年春,熊先生在答意大利米兰大学教授罗雪亚诺·马格里尼长函中,论中国传统哲学的特色,详细解释《老子》。熊曾将此长函副本寄马一浮先生,马先生复书说熊先生料简西洋哲学之失,抉发中土圣言之要,极为精彩。马与熊又讨论了老庄思想问题。熊十力仍住北平后门二道桥,与贺麟为邻。来访者有刘公纯、阎悌徐、谢石麟、张东荪、金岳霖、张申府、张岱年、贺麟、沈有鼎、王维诚、黄艮庸、牟宗三等。 黄梅人冯文炳(废名)此时亦与熊先生交游。废名与俞平伯、冰心等都是知堂先生周作人的得意门生。废名亦是怪材,十分尊重他这位大同乡前辈熊十力先生,但在学问上则常与之辩难。每有争执,双方都面红脖子粗,终至扭打,废名拂袖而去。第二天废名再来,他们又和好如初,谈笑风生。这在北大传为笑谈。足见他们二人都如孩童赤子,一任感情自然流露。1936年,废名的儿子满周岁,熊先生还去拜访,送六块银元祝贺。
抗战前夕,熊十力在学术界的影响也渐渐大起来了。1935年10月7日,北平《晨报》曾发表孙道升的文章《现代中国哲学界之解剖》,将熊十力与前期梁漱溟划为”新法相宗“,认为此派是中西思想而不是中印思想的会合,接近柏格森。这一学派当时势力最小、地位最低,知道它的人不多。1936年7月17日,也是北平《晨报》思辨栏,发表牟离中(宗三)《最近年来之中国哲学界》一文,仅专门介绍熊十力、张东荪、金岳霖三人的学术思想,对三家都有好评。1937年4月,李源澄主办、无锡出版的《论学》杂志,发表了巨赞法师(用笔名万均)《评熊十力所著书》的前二节,对《新唯识论》提出批评。巨赞俗名潘楚桐(字琴朴),生于1908年,1931年在杭州灵隐寺削发出家,法名传戒(字定慧),后改巨赞。巨赞将此文寄给熊十力,熊先生复信只是说:“是用心人语,非浮士口气。”1938年《燕京学报》第23期发表了朱宝昌的《唯识新解》一文。作者说自己融会怀特海与唯识学,颇受熊十力先生的启发。熊先生重在一本,古唯识学重在万殊,两者在方法论上有很大分歧。西方哲学家布拉德莱、柏格森偏重一本,怀特海偏重万殊。怀特海要救柏格森的神秘主义,而熊先生要弹正古唯识家的支离扦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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