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梦寻》:
德国浪漫派诗人荷尔德林曾经格外深情地说:“充满劳绩,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一诗句经海德格尔在他的《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中着力阐释而广为流传,更加引人关注。显然,这诗句所传达的是人类的美好的生存状态,也是人类期望与追求之中的境界。
那么,我们现在追问一下,人类祖先的生存实践之中从何时起有了对于这“诗意”的追求的呢?在我看来,要回答出具体的年代是困难的,但可以做出这样的理论判断:人类最初的诗意起始于美意识的生成之时——需要特别指出,这里讲的是“诗意”而不是“诗”。如果说美意识的生成标志着人类开始对于外在世界与人自身的内在世界有了精神意义上的感悟的话(包括非自觉到自觉),那么,“诗意”即是激活于那精神空间的自由的精灵。
有了“诗意”,人类生存实践中便有了对于一般生物那种满足本能欲求的超越,同时也便有了情,有了趣,有了灵性,有了富有美的内涵的精神张力,以使人类与其他动物有了本质上的区别,并拥有了丰富的生活内容。而且,通过历时性的反观可以发现,哪个时期、哪个地域、哪个民族人们的生活实践中富有诗意,其文明程度就高,为人类社会创造的文明成果亦丰富灿烂,反之则不然。
“诗意”是一个富有美学色彩的概念,令人情牵意动。所谓“诗意地栖居”,是人的生活、生存的诗化。“诗意”的内涵是丰富的,而且是多指向的,如文学中所讲的“诗无达诂”、诗无定规一样,现实生活、生存中的诗意也是见仁见智的。但在我看来,其本质是明确的,那就是自由与和谐。自由自在,其乐无穷,这是世上善良人们会共有的体验;自然而然,生趣盎然,则又往往正是人们生存中滋生诗情画意的根本元素。从庄子体悟到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到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到李白的“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抑或再到西方人感受到的“一片自然风景是一个心灵世界”(瑞士思想家阿米尔语),可谓是对于富有诗意的生存状态的传达。这主要是体现了人与自在的自然之间的和谐共存,自由相适。
当然,人类的生存并非仅止于单向度地依附于自在的自然,或终日满足于欣赏自在的自然。为生存和发展,人类还必然要进行能动的创造性实践,所谓“充满劳绩”,就是实践行为的结果,其中包括对待自然——从自在的自然到人化的自然。所以,如何使得人类的实践行为(包括对自然的“人化”)成为充满“诗意”的创造,亦即如何在“充满劳绩”的同时,为人类的生存创造出更大的自由空间,更多彩的和谐境界,这是问题的关键,也正是人类生存实践中必须面对的问题。而且到了近代以来,这个问题显得越来越突出。
按照我的体验与理解,认为人类是否可以“诗意”地生存于世,追问到底,则要看人与环境(包括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人与社会、人与人,以及人自己的身心之间,是否具有自由和谐的空间,以至是否能够建立起富有审美特质的关系。当然,人与自然环境间审美关系的建立,则又是形成“诗意”之质的重要前提或根源。自然是一切自由的永恒基础,人与自然的联系是生命的渊源。而且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来看,在人类社会中自然环境也是具有社会性的,它“对人类说来是人与人间联系的纽带”。从自在的自然到人化的自然,正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也包含着人的自由的实现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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