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族谱上有格外荣耀的一笔。大儿子八岁来俄国,送到彼得堡读书。十月革命一声炮响,他一介书生,无党无派,竟成了第三国际的中国代表。那时中国共产党还没成立,毛泽东还在橘子洲头长叹。他先行一步,是为了营救困在俄国的华工。列宁接见了他,并写信帮他疏通渠道。护送华工回国的途中,他在哈尔滨被张作霖扣押,幸亏有中国驻俄武官作保才获释。他留在哈尔滨,在中东铁路局工作,很快升任监事长。他在两种语言的边界上搭过革命列车,其终点是他编的《俄汉大辞典》。
小儿子即刘伯伯的父亲,一生没有这般光彩。他中学毕业后被爷爷留在身边,养马种地,照料茶场。十九岁那年,他和茶场的格鲁吉亚管理员的女儿堕入情网。在女方父母的反对下,他们秘密结婚。
刘伯伯原名刘杰,一九二三年生在俄国巴统。他有一半格鲁吉亚血统。这有好处,天生就是俄语教授;也有坏处,赶上文化革命这样的非常时期,天生就是“苏修特务”。
刘杰六岁那年,他们全家搬到哈尔滨,父亲在中东铁路局做事。九一八事变,再搬到北京。父亲先在故宫抄写古老的俄国文件,东北大学内迁,他成了俄文教授。七七事变,书又教不成了,索性到兰州去做生意。刘杰跟同学一起去救护伤员,在死亡中翻滚。母亲不放心,凑了路费,让他去找父亲。那年他十五岁,初中还没毕业。
今年夏天,我们一家开车上山,在聂华达山脉的太浩湖(LakeTahoe)边野营。山顶积雪,烟波浩渺,红木参天。据说这是美国最清的高山湖,清得能看见水底的藻类。傍晚我们在帐篷旁边升起篝火,抵御阵阵寒风。刘伯伯负责管火,他拾来树枝和松果作燃料,烧水烤肉。夜深了,岳母、妻子、女儿都睡了,只剩下我们俩,围着篝火,分享他那广口玻璃瓶里的伏特加。松果扔进火里,吱地冒出白烟,噼里啪啦烧起来,很快变成灰烬。火势变化无穷,百看不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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