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与大和魂》<br> 樱花像泼妇,哗地开了,又哗地落了。<br> 一开便满枝满树,落时如雨似雪,大量生产,大量消费,颇具大众性。“在观赏美学的建构上”,确实比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合不贵开的梅花省事多多。梅是冬花,开时天气乍暖还寒。樱是春花,怒放之际东京已脱尽寒色,被艳阳一照,光彩夺目。阳光是暖洋洋的,正好在花下痛饮,体会终于摆脱了冬天的解放感。连那些流浪汉也暂时收起对富甲天下的冷漠,载歌载舞。<br> 赏花,从文化意义上说来也源自中国。当初观赏的是梅花,据说是遣唐使带回来的,作为中国文化的象征,在平安时代被贵族们赏得如醉如痴。根津美术馆展览“天神美术”,其中有几幅室町时代的挂轴,把学问、诗歌、书法之神菅原道真画成“渡唐”模样,手里拿了一枝梅,如观世音手执柳枝、诸葛亮手执羽扇,道士之貌岸然。其实,就是他提议废止遣唐使的。当贵族美意识由清雅转向华丽,很有些女气时,淡妆的梅逐渐让位给浓抹的樱。812年,喜爱樱花的嵯峨天皇开筵赏樱,开启宫廷传统,以至于今。其子仁明天皇更将紫宸殿南阶下的“右橘左梅”改种为“左樱”。于是,典礼行事,左近卫府的御林军排列在山樱之下。寺庙神社,贵族间盛行在樱花下举行“樱会”。<br> <br> 《一手菊花一手刀》<br> 时常看见一张老照片,是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与日本昭和天皇的合影:高大的麦克阿瑟一身便服,没有系领带,双手掐腰,身穿大礼服的天皇站在他一边,扬着小胡子,又瘦又小。这是日本投降后的 9月 27日。天皇陛下为命运惶惶不可终日,他的忠实臣民已开始抢购《日美会话手册》,这本只有三十二页的小册子畅销三百六十万册,创造了战后出版史第一奇迹。天皇到美国大使馆拜会麦克阿瑟,交谈三十五分钟,合影留念。谈了些什么,天皇至死不说,麦克阿瑟回忆:给天皇点烟时我发觉他的手在颤抖。天皇说:我对国民进行战争时在政治、军事两方面采取的所有决定及行动负全部责任,为此来拜访,把自己交给你所代表的诸国裁决。这一瞬间,我觉得面前的天皇是日本最好的绅士。手握铁锤似的烟斗,麦克阿瑟从此对天皇改变态度,不同意追究其战争责任。独领战后思想界风骚的丸山真男说,日本人在报纸上看见这张照片,彻底失去了自信。<br> 三个多月后的 1946年 1月,天皇下诎,宣布自己不是神。同年,露丝·本尼迪克特在美国出版《菊与刀》,1948年日本翻译出版。当时,日本不了解美国,不了解美国人,满怀疑惧,也许要扼腕奇袭珍珠港之前怎么没想到写一本“鹰与原子弹”什么的。政府指令各地开妓院,迎接美国大兵,并晓谕女人们,穿着检点,万勿在人前袒胸露乳,但美军进驻就下令废除公娼,真搞不清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日本人来说,切身之所急,急急如律令,不会是从镜子里观看自己的嘴脸,而是千方百计认识他们曾骂作鬼畜的美国人,所以《菊与刀》有如及时雨,写的是日本人,但处处比照美国人,正好拿来当教科书。况且史无前例地给日本文化抽象出一个模式,与美国文化乃至西方文化相提并论,更叫日本人惊喜,甚而鼓起了被那张照片打垮了的自信。<br> <br> 《神秘的艺妓》<br> 好莱坞电影《艺妓》是依据阿瑟·戈尔登 1997年畅销美国的小说改编的,演一个艺妓从艺到妓的人生历程。饰演者是中国影星,这很教日本艺妓界不满,因为艺妓是他们最可以孤芳的传统文化,岂能由外国女人来演绎。<br> 据说,艺妓形象当初就是被美国人搞坏的。1898年,一个叫约翰·卢瑟·罗恩的律师,压根儿没来过日本,把听来的故事写成了短篇小说《蝴蝶夫人》,先搬上百老汇舞台,再由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谱为歌剧,从此,一个不管那男人是什么东西,一定把爱情进行到底,以至一死的艺妓形象定格在欧美人心底,而且这形象不止是艺妓的,也是日本女人的。几年前,当过十余年艺妓的岩崎峰子对外人把艺妓跟娼妓混为一谈很生气,写书在美国出版,把亲身陪侍过的名人如本田汽车创业者本田宗一郎、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汤川秀树统统拉出来,以证明艺妓的“闪光魅力”。其实,就是这个峰子把阿瑟·戈尔登领进艺妓世界,后来又告他不守约,暴露了男人包养艺妓的价码。相信美国人守约,那是她重犯了蝴蝶夫人的错误。凭美国的霸道,打你玩你没商量,捧你也没商量,艺妓界终归只能眼看着电影在日本上映,幸而观众也不大买账。<br> 关于艺妓,我们的张爱玲说过:“日本美女画中有著名的《青楼十二时》,画出艺妓每天二十四个钟点内的生活。这里的画家的态度很难得到我们的了解,那倍异的尊重与郑重。中国的确也有苏小妹、董小宛之流,从粉头群里跳出来,自处甚高,但是在中国这是个性的突出,而在日本就成了一种制度——在日本,什么都会成为一种制度的。艺妓是循规蹈矩训练出来的大众情人,最轻飘的小动作里也有传统习惯的重量,没有半点游移……这样地把妓女来理想化了,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日本人对于训练的重视,而艺妓,因为训练得格外彻底,所以格外接近女性的美善的标准。不然我们再也不能懂得谷崎润一郎在《神与人之间》里为什么以一个艺妓来代表他的‘圣洁的 Madonna’。”<br> <br> 《切腹,已成过去式》<br> 日本人“切腹”自杀是出了名的,几乎是民族性的一种表现。现在依然爱自杀,但通常都采用上吊、投水、跳楼等方法,而且悄悄地实施。至于“切腹”,现实中人们记得起来的,大概只有那个三岛由纪夫。<br> 事件发生在 1970年 11月 25日。<br> 一向守约的三岛由纪夫带着森田必胜、古贺浩靖等四个年轻人准时走进陆上自卫队东部方面队总监益田兼利的办公室。他们身穿盾会制服,神情紧张。三岛和益田是老熟人。1945年 8月 17日大本营陆军部作战班的少佐晴气诚自裁,是益田充当“介错”,三岛推崇他是武士中的武士。看见三岛手握军刀似的长刀,对三岛的文学和思想表示过共鸣的益田顿时明白了事体。接受了问候,他不动声色地问:“刀是真的吗?”<br> “是真的,17世纪的名刀。”<br> “大白天带刀……”<br> “登了记的。”三岛说,让一个年轻人拿出所持许可证。<br> “好刀吧?”他抽出刀。这是信号,四个年轻人一拥而上。秘书上茶,见状发出惊叫。几个幕僚闻声冲过来,但益田已经被绑在椅子上。三岛戴上写着“七生报国”的抹额,到阳台上演说,但下面一片嘘声,只好中断。<br> 三岛退回总监办公室,慢慢地脱下上衣,端坐在地毯上。森田转到他身后,处于介错的位置。三岛手握三十来厘米长的短刀,摸了摸下腹左侧,把刀锋指向那里。森田斜视三岛的脖颈,举起 17世纪的名刀。三岛三呼天皇万岁。身体前屈,深吸一口气,“呀”的一声,全力把刀捅进肚子。右手抖动,又握上左手,笔直地尽力向右拉。森田挥刀,但慢了一点,三岛身体向前倒下,刀深深砍进肩膀。<br> 另外三个人叫喊:“再来一刀!”三岛呻吟着,肠子露出来。森田<br> 又砍了一刀,砍到身上。“赶快补一刀!”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砍了第三刀,<br> 脑袋还是没砍下来。“你来替我吧!”古贺浩靖学过剑术,接过刀,一刀砍断了三岛的脖子。<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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